“喝点粥吧,我亲手熬的什锦海鲜粥,很好喝。”
粥已经温凉,不再冒热气。
但那香味,却丝丝缕缕飘散在空中。
寒峥僵立在原地。
“怎么了?是不是怕被人看见会丢脸?放心吧,我帮你望风。”
陆青梅莞尔一笑,将白瓷小碗塞进寒峥手里,跑到门口向外探头看了看,冲他眨眨眼睛,轻声说:“外面没有人,快点喝吧。”
寒峥低头看着手里的碗,良久,拿起小勺喝了一口粥。
软糯的粥沿着喉咙落进胃里,给他带来莫可名状的安定感。
“好喝吗?”
不知何时,花绛雪走到他面前,眼睛晶亮地望着他。
“嗯……”
寒峥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没有与她对视。
他又喝了一口粥,没想到花绛雪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居然会厨艺,更令寒峥惊讶的是,花绛雪的手艺居然不错。
“你哪来的虾仁?还有这黑黑的是什么。”
“这是海参,”陆青梅用手指着碗里的什锦配料,对寒峥介绍道,“白色的是燕窝,细丝状的是鸡丝,是去了骨头的五味蒸鸡,深红色的是被我掰碎的狮子头,虾仁和海参是昨天吃剩的佛跳墙里的……”
“你给我吃剩菜?!”
寒峥终于听明白了,将碗“啪”地一声放在案台上,声音陡然拔高。
察觉到他的怒气,陆青梅有些心虚,小声说:“我这不是吃不完嘛……”
虚掩的木窗被风轻轻吹开。
苏雅韵站在窗外,一袭黑纱悄无声息地融入在漆黑夜色中。
她安静地看着寒峥与花绛雪说话,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那秀美的面孔上,没有太多表情。
陆青梅朝碗里看了一眼,发现寒峥已经喝完了一碗粥,她欣慰地说:“剩菜怎么啦,总比你生吃萝卜要好吧?还是说你想吃馒头?”
听见“馒头”两个字,寒峥就难受:“闭嘴!”
突然有人推开门,寒峥惊讶地看过去。
苏雅韵走了进来,一脸冰霜之色。
“韵儿,你怎么……”
“你们背着我在这里干什么?”
“我……”
寒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雅韵一步步走向他:“阿峥,我原以为是花绛雪教坏了你,是她诱惑你杀生,做些恶毒之事,没想到你跟她竟是一路人。”
她眼中溢出泪来,晶莹剔透如水波荡漾:“为什么我亲手做的东西你不爱吃,却将她用剩菜做的粥喝得一干二净?为什么你嘴上说什么都依我,说会陪我吃素一生,背地里却吃掉可怜无辜的小动物。你知不知道虾被剥皮做成虾仁之时,它有多么痛苦?不!你不知道!你的幸福全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阿峥,你真是太可怕了!”
寒峥:“……”他有这么过分吗?
苏雅韵一边抹泪,一边冲出了厨房。
寒峥脑中一片空白,他看了陆青梅一眼,眼中竟有些无奈。
陆青梅耸了耸肩,那表情则是告诉他:“谁让你喜欢呢?”
自己选的女人,跪着也要陪她走下去。
寒峥也追了出去,厨房里只剩下陆青梅一人。
她走到门口,看见寒峥已经追上了苏雅韵,他从身后抱着她,应该是在安慰着她,而她低头哭泣,肩膀微微抖动。
可真像话本子里的痴男怨女啊……
——
寒峥好不容易哄好了苏雅韵,还承诺再也不会骗她,可苏雅韵却觉得,向来千依百顺的寒峥好似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
这一切都是因为花绛雪!
若不是花绛雪诱惑他,他也不会破戒。
没过两天,苏雅韵又发现有丫鬟溜出天寒阁,为花绛雪买来烧鸡和卤味。更可恨的是,花绛雪竟然将烧鸡一分为二,带去了寒峥房里。
苏雅韵躲在房顶,揭开瓦片偷看屋内情况。
寒峥一开始确实拒绝了。
只是他的拒绝并没有坚持很久。
花绛雪才劝了几句,寒峥便跟她一起吃了起来……
这是典型的“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苏雅韵一张俏脸惨白,手里的瓦片被她捏出了裂痕。
男人为什么这么没有定力呢?
难道他在吃肉的时候,不会想到鸡鸭临终前的痛苦挣扎吗?那些毛茸茸的、生机盎然的小生命,承载着希望与梦想,它们的出生根本不是为了死去!为什么寒峥就不能换位思考一下呢?如果有朝一日,动物变得强大,将人类挂在火中烧烤,人类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苏雅韵想了很多很多,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陆青梅啃光了一只鸡腿,将光秃秃的骨头塞进纸袋里,擦了擦嘴巴,啧啧叹道:“这家烧鸡可真好吃啊,店主说加了陈年花雕酒,果然肉烂汤香。街上那家叫花鸡也很好吃,下次一定要给你尝尝!”
寒峥的心情很复杂。
他悔恨自己抵挡不了诱惑,心中充满了罪恶感。
但是烧鸡太美味了!他真的抗拒不了啊!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对美食没什么兴趣的男人,变得如此脆弱,被花绛雪轻易牵着鼻子走……
耳边传来甜美的声音:“明天吃烤羊腿怎么样?”
寒峥下意识地点头:“好。”
说完回过神来,表情僵在脸上。
陆青梅闪动着灵动的眼眸,欢快地提议:“要不要明早一起溜出去吃?烤羊腿要现场趁热吃才好,今天的烧鸡都有点凉了呢。”
她的提议总是这么诱人……
她仿佛身临其境,眼睛都亮了起来:“腌制过的羊腿没有膻味,刚刚烤好冒着热气,皮酥肉嫩,撒上孜然和辣椒,哎呀呀呀,孜然可是烧烤的灵魂!咬上一口,汁水在口中爆开,那是多么完美的享受!”
寒峥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怎么这么没出息……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你答应跟我去了?”
“……明天再说吧。”
“那你明天少吃点,我们趁韵儿姑娘不注意悄悄去。”
寒峥看着花绛雪,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不用在意韵儿的心情,就算被她知道了,你也没理由怕她……”
陆青梅一愣,方才想到自己的身份与苏雅韵天上地下。按理说她才是天寒阁的女主人。苏雅韵虽然得到寒峥的宠爱,但她现在只是个丫鬟而已。陆青梅道:“可是韵儿姑娘是你最爱的人,看到她难过,你心里肯定不好受。我不想……让阿峥为难……”
寒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花绛雪是认真的吗?
为什么她开始顾及他的心情……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花绛雪,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善解人意。”
陆青梅察觉到寒峥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她脸上。
她听不出他的语气是讽刺还是什么……
他离她那么近,仿佛她脸上的所有瑕疵都一览无余。
陆青梅莫名地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后退。
“我伤害过韵儿姑娘,对她有愧疚,所以……”
“这一点都不符合你的脾气。”
“我的脾气?”
寒峥一步步地逼近她,她退一步,他便近一步。
“世人皆知花绛雪清高自傲,翰林院大学士耗费三年,为你写了厚厚一本情书,你却当街撕碎,放话说永不会对他高看一眼。”
“我承认这件事我确实有点过分,但他长得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喜欢油腻秃顶的男人,再说他比我大二十多岁……不合适……”
“江东镖局的宋镖头为你抛妻弃子,雨天里跪在宫门口求你开门。他妻子冲去暗月宫想要厮打你,骂你是狐狸精……”
“葫芦鸡?”陆青梅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吃?”
寒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是狐狸精!”
陆青梅肩膀一抖:“你听我解释,这是误会……”
“误会?你当日的高傲去哪儿了?你对那个可怜的女人毫无同情心,侍卫将她架起来,她哭得声嘶力竭,孩子抱着她的腿一起哀求你,你却冷冷地说她老公并非良人,让她尽快休了他,带着孩子离开江东镖局,还说什么女人要洒脱一点。气得那女人对你破口大骂。”
花绛雪竟然说过这种话吗?
很帅气啊!
陆青梅真想对她竖个大拇指。
可为什么道理她都知道,却偏要对寒峥如此执着?是因为她从小受到男人追捧,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不甘心吗?
“我觉得我做得没错啊……”
陆青梅小声辩驳,“宋镖头的娘子跟了他十几年,他说变心就变心。不过在茶楼里见我一面,就硬要休妻,三个孩子呐,他一个都不要,真不是个好东西!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我好心好意想劝他娘子,那女人却说是我勾引他,扑上来就想打我。她说她相公除了喝醉酒才会打她,平时都是个好人。这种人我就要将她骂醒!”
她越说越生气,这件事她不仅知情,还曾挤在人群里看过热闹,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也听不清,只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
至于宋镖头和花绛雪的相遇,是围观群众告诉她的。
陆青梅冷哼一声,不屑地说:“再说那宋镖头眼神色眯眯的,也不知是看上我的美色,还是看上我们暗月宫的钱,说起他我就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