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的眼神很奇怪，很奇怪，我从来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那么平静的状态过，但是，现在，她的脸色看起来，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是那么出奇地平和，出奇地安详。
她，没有了往日尖锐的嫉恨，也没有了往日冷锋的刺探。她只是迷惑地望着我，望着我温柔地替宫境夜盖被子的手。
“水凌儿，你真的是水凌儿吗？”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但却也了解，她口气中的迷惑，似乎在说明着，我这个身份的主人原本跟我是不像的。
而事实上，我也不想自己跟另外一个人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就算借用了她的身体，她的容颜，我也绝对不允许我这个自己，我这个灵魂从此消失在世界上。
我就是我，我是独一无二的我，没有人可以代替我，也没有人，可以让我代替她。于是，我对上凌艳玉犯疑的眼睛，回敬了她一句。
“凌艳玉，你真的是凌艳玉吗？”
她先是被我的言辞惊到，眼瞳内愕然之色自然地流泻出来，而后，她笑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融合着小女孩的天真跟甜美。我认为，她平日里应该多这样笑笑的，这样自然青春的她，才是她的本性才是。
但是她似乎不是这么想的，很快，她就收起了她的天真，她体格内的叛逆因子蠢蠢而动，她的唇角，又漂浮起熟悉的尖锐角度。
“水凌儿，不——应该叫你初尘才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态度，但是我还是想要你一句实话，你真的不在介意宫境夜身上发生的事情了吗？”
终于，她终于问到我的心坎上了，问到了我一个晚上都迷惑的问题上了。
“凌艳玉，你知道今天晚上那些人的怪异举动是怎么一回事情，对不对？”我眼内含着惊奇的光芒，近乎焦急地等待着凌艳玉的答案。
凌艳玉却像是被我的话给震住了，她突然逼近我几步。
“初尘，你的意思是——你什么都记不得，是不是？包括宫境夜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她的语气突然尖锐了起来。
我不懂，一脸迷茫地望着她，她却突然冷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凌艳玉，你究竟想说什么？”我追问道。
她却给了我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等明天，等明天一切事情落幕之后，你还能有问我的勇气，那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告诉你关于你想知道的一切。但是，现在，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什么都不会。”
她对着我摆摆手，语气有些哀伤，而后，拂袖而去。
我凝视着睡梦中的宫境夜，凝视着被他紧握的手，身心皆被一团迷雾给困扰住了。
我不明白凌艳玉的话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隐约地，我感觉得到，这些谜团的缘由全出在宫境夜的身上，或者可以说是他发烧会牵扯到什么。因为平日里头的宫境夜，至少和宫王府上上下下的人不是这个态度，而这个态度发生的巧合正是宫境夜发烧的时候，这不能说是一个凑巧，反而恰恰说明了这两者之间有着绝大的关联性。
我凭着自己敏锐的直觉猜测着，也凭着自己的理性思维推断着。想到推测出来的可能性结果，我自由的右手，不由地轻轻抚上宫境夜安宁祥和的脸庞。抚着，望着，不知道为何，我的心头隐隐浮动一抹酸楚之意，眼瞳内感应到漾起的点点水珠。
宫境夜却在此刻睁开了眼睛，我还来不及收敛起眼瞳内的感伤时，就直直地望进了他蓝色若海的深沉里。
我的脸在瞬间微微发烫起来，正在考虑如何避免眼下尴尬局面时，他却如被火烫到了手一样，瞬间松开了我的手，速度之快，令我吃惊不小。
我凝视着被他握了大半天的左手，感应着手指僵硬的酸麻，心头划过一道受伤的感觉。我的手难道是毒蛇猛兽吗？他需要避我如细菌一样嫌弃吗？
我愤然，倏然从床沿边上站了起来。
大概宫境夜感觉到我在发火，我竟然听到一句。“对不起。”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懊悔，沙沙的，有些哑。
我心头一振。
“为什么向我道歉？”这句话，原本就算是砍我几刀，我也不会相信会从宫境夜嘴里吐露出来的话语，此刻竟然从他的口中流溢而出，让我错愕万分。于是自然地，我停止了离去的步伐，有些呆愣地回眸，就这样静静地望向床榻上神色有些懊恼的宫境夜。
他眼帘微微朝下，避开了我直视的关注。
“我——我——”他竟然口齿打结，又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的眼瞳微微眯起，心中的警钟敲得老响。
“宫境夜，你今天打算给我几个意外？还是，你又想玩什么新鲜的表情游戏？”我的话语刚一落下，宫境夜的蓝瞳蓦地抬起，光芒如冷箭，射穿我的心脏。
我一颤，双腿不知不觉中连退了三步。当我察觉到自己竟然被他的气势压制之时，我不由地懊恼，转而迎上他的视线，不甘示弱地对抗他。
“难道我猜错了吗？宫境夜。”我冷冷地反问道。
宫境夜原本有些暖意的蓝瞳此刻冻结成冰，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我，唇角飘逸出一抹明显的自嘲冷弧。
“你没错，初尘，你猜测得非常对，本王确实想要试一试，你会不会再次上当，不过这一次，你聪明了，很好，非常好，这样的话，本王玩起来就更加有趣了。初尘，不知道下一次你会不会也如这一次那么聪明呢，本王可是很期待着初尘的表现啊，呵呵——不过你觉得下一次你还有这个把握吗？初尘。”他拂若微风的语调，邪魅含笑的光芒，在一瞬间，将原本的冷意，将原本的伤感，全部驱逐得一点都不剩下。
他，果然还是对我演戏了。
我对着他的脸，依然冷若如霜，淡漠而疏离，但是天知道，我的心，有一种莫名的痛楚，狠狠地压在我的心上，使得我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流畅起来。
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武装掩饰自己的脆弱，我告诉自己，我要坚强，我不能被宫境夜给讥笑了，不能被他看不起。天生骨骼中的傲然，激发了我的潜能，此刻我竟然依然能够对着他淡然而冷望。
不期然地，我的唇角还软化出一朵美丽的梨花漩，我的眼瞳内，还泛着波光盈盈的透亮烟波。我淡然而笑地对上宫境夜的脸，对上他深沉无法揣测的蓝瞳。
“王爷的提醒，初尘记下了。下一次，初尘一定会竭尽所能，不会让王爷有任何失望的机会。现在天色很晚了，王爷就好好安歇吧，若无其他的差遣，请恕初尘先行告退了。”这是我的诺言，也是对自己的警告。我不能一二再，再二三地犯下这等低级的错误了。
宫境夜显然被我漠然的口吻振怒了，他衣袖一挥。
“下去吧。”
他不再看我的脸，似在生着闷气一样，侧躺在床榻上，背对着我。
我无言，却不得不起步，现在的我，不容许自己再轻易触动感伤，那些无谓的感伤，将会是我被宫境夜控制在手心中的弱点，所以我不能显露出丝毫的感性思维来，我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动了恻隐之心。
轻移迈步，我边走边想着，很快跨越出了云枫轩的门槛。
走出云枫轩，迎面吹来有些凉意的夜风，天生惧寒的我，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衣衫。缓步下了台阶，我的眼前，感觉有一场盛大的魔术向我突然展开似的。
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原本空荡无一人的庭院，此刻汇聚了和宫王府上上下下的人，像是经过操练的军队一样，此刻这支有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队伍，竟然整齐安静得令我惊叹。
领头的两位女子，熟悉的面容，印刻进我的眼瞳内，是柳西倩跟如虹。她们此刻站在夜风中，神情是难得的虔诚跟肃然。
看着她们如此模样，我的心头涌动着隐隐的不安，我的脑海中，不期然地，跳跃出凌艳玉的话语。
“过了明天，等到明天一切落幕之后，你若还是有勇气的话——”
她的话，今晚的情景，让我心底的惶惶然，徒然增添了几分。我感觉到，眼前的风暴是朝着宫境夜来的。
忍不住，我略过她们的影子，想要探究我心中搜寻的那道身影，但是没有，凌艳玉不在队伍中，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她不在队伍中，让我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我正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道响亮的宽宏之音响彻天际，从远远的和宫大门处传透过来。
“快排好，快排好，国师来了，国师来了。”
那整齐安静的队伍听闻到声音，起了不小的震撼，但是也就一会儿功夫，等到月华如水的清光照耀到抬进来的深蓝八人大轿时，等到轿子落地静悄无声时，等到一双完美无瑕的手探出轿帘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