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大理石地板上倒映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夏焱一次又一次地拨着茶几上的座机电话,按键都被按的陷了下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听着一次次机械重复的声音,他感到有些晕,抿着薄唇,剑眉微皱。
打量了一圈干净利落的大厅,他起身来到洗漱间,用冰凉的冷水敷了一下有些倦意的眼睛,望向了镜子。
镜子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散发着冷意,有些狭长的眼眸如若寒星,赭色的薄唇紧抿,显得有些阴鸷。
他是名职业杀手,但即将退役。
隶属于神秘杀手组织“血魇”,在杀手界闻名遐迩,他的飞刀技艺更是让人闻风丧胆。
但他却将退役,在风华正茂的时候。
因为他拥有了所有想拥有的一切,但身为孤儿的他,没有爱……
“叮咚……”他正准备去合作人杜莫家中,却听到了一阵门铃声。
应该是她来了。
夏焱松了松紧的发白的唇,开了门。
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拎着小包站在门外,有些生气的蹙着眉头。
女人一袭黑纱长裙,妙曼的身材被有些紧致的抹胸突显到极致,流云般的长发尾端系着绛紫色的饰带,斜侧的刘海掩着桃目,衬出她白皙如玉的脸庞,倾城容颜却溢着丝丝冷意。
女人银齿微张,有些嗔怒:“你为什么要退出?我们两人合作的不好吗?”
夏焱充耳不闻,转身走向了厨房,只遥遥飘来一句话:“坐吧,茶还是……”
“茶——”女人交叉着手,香包紧贴在身边。
倒了茶来,夏焱在隔她一人宽的距离,静静坐下。
女人微叹了口气,头也不侧。
女人和夏焱相识,是在火车站里,当时两人都才进入杀手这一行业,被组织选中执行任务的有四人,而他们两人都在名单中,但这个职业太多禁忌,等火车到站,他们仍互不认识。
可有一个人打碎了沉默,向她笨拙地介绍起自己。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人窘迫而又害羞的样子,脸红彤彤的,口结地在她面前自言自语,就像一位暗恋她的小男生。
没错,那人就是夏焱。
后来,他们两人融洽无间,很快就在杀手界名气攀升,声望如涛。
但现在……
女人说完,唏嘘一声,百感交集的说:“若不是组织,我们这些原本将死之人又怎能活到现在……”
听到这话,夏焱渐渐地绷紧了脸庞,相扣的十指松下了掐地手背泛红的力道。
“活着?你认为我们现在是活着……”夏焱的呼吸渐渐变沉重,“杀人如麻,任人摆布的日子,你难道没有一丝丝厌倦?当作他人游戏、豪赌的棋子,你真的就那么心甘情愿!”
“呵呵……”女人哂笑了一声,似乎想让他清醒一点,语气里有着讥讽:“夏焱,拿人钱尽人意的道理你到现在还不懂么?想要摆脱控制,你要问问自己凭什么,凭什么你受人之恩就能不需回报呢!”
夏焱望着碧叶纷飞的茶水,淡淡道:“我近二十年的光阴给了组织,该报的我已报了,现在我只想赎回我的自由,不惜一切……”
当听到夏焱最后的一句“不惜一切”时,女人缀饮着茶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睫毛微颤,被水汽沾的白蒙蒙的玻璃杯遮住了她的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你连我也要……抛弃么……”
女人的声音越说越小。
“如果……”夏焱凝视着别处的目光渐渐移到了她身上,停了半晌,才又响起了他不泛波澜的声音。
“我说会呢?”
“兵……”玻璃杯从白皙的指间滑落,在大理石板上绽放了一朵凄美娇艳的白色莲花。
“为什么?”虽然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可还是阻止不了话语中夹杂着丝丝颤音。
“其实……”夏焱轻微拧了一下眉,沉默许久,才道:“……爱情……只是骗人的吧?”
瞬间,女人僵住了。
夏焱看都没有看女人,自顾自地喃语:“我一直以为组织只是用我们牟取利益,并不会干涉其他事情……多么单纯……”
这时,他侧过了脸,瞳孔空洞,就像被一层白雾覆盖,漆上了死亡的颜色,木然地续上刚才未完结的话语。
“其实你在那次任务的第二天起……就有一个长期任务吧,嗯?”
女人眼角抽搐了一下。
“第27号‘眼睛’,你好……请指教!”他不知何时从沙发夹层中抽出了一封牛皮纸文件——上面有油墨印着的方字,《监督CX的27号眼身份信息》。
CX是他的身份简码。
在看清字眼的瞬间,女人就本能地作出了防备之态,右手轻抵香包,左手则护在鼻梁前,仿佛不经意间的举动就会点燃的火药桶。
夏焱惨笑着,奋力一撕——里面竟是空的!
“看来……你承认了?”他泄力躺下,用手垫在脑后,有些由他去般的随意。
“你骗我?你……你!你竟然……”女人气得全身发抖,银齿打颤。
半晌,女人稍微冷静后,抿着朱唇,秀发淹没了容颜,只有香肩不停抽搐,仿佛很冷。
可她的话语却依然凛冽:“那我们……分手吧!”
夏焱一脸若无其事,但还是解下了自己的淡蓝色西服,套在她肩上:“要分手也得等你回复情绪再说,这个样子被其他同行看到……会被耻笑的。”
他自始至终,没有提半句挽回的话。
女人半抬起头,眼眶微红:“八年了,你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吗?”
他没有回答。
女人笑的很辛酸。
“算是我央求你行吗……至少说一句话,挽救一下我们之间本就装在玻璃瓶里的爱情!”她平时再冰冷,此时也无法冷静——哪怕陪伴过八年的一支钢笔,也会有感情吧!
他仍然没有回答。
女人面如死灰。
她一下瘫坐在沙发上,像燃烧尽了黑夜里最后一支蜡烛,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你……真的很适合当……杀手……”慢悠悠地,女人喃喃吐出这句话。
许久许久,鸦雀无声。
最后,夏焱的一句话,打破了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并不适合当杀手,但你的确适合当演员!”
与话音并落的,还有一沓黑白照片,在茶几上滑曳而过,旋转着,犹如一场曲奏悲鸣的芭蕾,与平面摩擦的声音像泪水滴落、迸溅……
照片上,女人紧紧依偎、投怀送抱的男人——是组织的高阁长老,太过恰巧,他也是女人的上司,48岁,已有妻儿。
刹那间,一个黝黑如深渊的枪口抵住了他的下颌:“真可惜,我还以为这份兼职对我而言没压力呢……呵呵。”
他灿然一笑,任由枪口压的他颌骨剧痛:“其实,如果通过你,我认识了爱的话……我很高兴被你杀死……”
女人神色一滞,匆忙瞥过他的双手,却并没有发现白芒似的飞刀:“你连飞刀都没有……凭什么还嚣张跋扈!”
夏焱从容地端起了他那份半凉的茶,细细嗅着芳香,猛吸入肺里,似想要按耐住五脏六腑中渗入血肉的痛:“要是我的话……我应该不会轻易喝别人的茶水……时间应该——”
话还没说完,女人举枪的手就无力地疲软了下来,女人欲喊的口张着,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嘭——”枪声响起,惊起了酒店的波澜。
夏焱凝视着放在茶几上,枪口仍散着灼热的手枪,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扬,仍有些烫的淡黄色茶水如柄长剑,插入了喉咙,哪怕口腔已烧的溃烂,痛的青筋毕露,他也没有停止。
被如梦一样白茫茫的水汽掩着口鼻,他死死闭着眼睛,一颗璀璨如月的泪珠还是夺眶而出,滑过脸颊,滑过嘴角,汇入茶中,涌入口里,最终消弥在心脏……
夏焱刚直起身,却发现窗外一点红芒乍起——
“轰!”酒店内,忽地炸响了一声爆裂声,炸碎了房间里所有的玻璃,刺目的血光犹如一盏辐射灯,透过所有的缝隙,充斥满整个房间,光线中卷杂着能灼伤人的热量。
只顷刻,夏焱就汗流满面。
之后,天地都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