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荣城没有回答。
一个依附着自己仇人往上爬的男人,荣亲王当然是看不上眼。
张温行看出了他的鄙视,虽然凤荣城没有明说,但两人都是聪明人,这一层意思不言而喻。
“呵呵,”那身穿着暗红色官服的男人凄然的笑了笑,“我也想堂堂正正的做人,可惜,我不是你凤荣城,我的父亲也不是当今皇上!”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踱步到那高大英俊的男人面前,俩人只距离不到半米,张温行俯视着凤荣城,表情变得有些扭曲,“你父皇几个字便能毁了我全家,要说仇人,该是那个让人杀了我全家的人吧?“张温行冷冷的问道,“而你呢?你就是我仇人的儿子吗?”
他藏在袖口的拳头攥紧,隐忍着怒火。
张家七十三口人命,并不全是皇后一人之错,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龙椅上坐拥万里江山的昏君!
张温行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终于,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丝毫没有人情味儿的魔鬼。
凤荣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只觉得张温行可悲。
昏暗的审讯室内,两个高大的男人对峙着,一个一袭黑衣坦荡的坐在椅子上,一个穿着暗红色官服脸色阴沉的站着,两人周身都散发着暗黑的气场。
慎行司是张温行的天下,他是这黑暗不见天日的世界中的王,在这里他可以主宰一切,用人类害怕的一切手段逼迫他们对自己臣服。
不管那些人是否在心底里就敬畏自己,他只要他们对自己俯首称臣,然后说出他背后的主子想要的供词。
即便他渐渐的沦为了皇后的走狗,可是这种主宰一切的感觉依旧让他沉沦,至少在凌虐别人的过程中,他能享受到快感,与此同时,曾经生活中的痛苦也会暂时远离他。
他为此乐此不疲。
凤荣城听完张温行的宣泄,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身为皇子,他亦有别人无法理解的苦衷。
“你只当自己是全天下最惨的人,可是,这世界上比你冤屈大的大有人在。”低沉的嗓音,如同一杯上好的陈年佳酿,让人迷醉,同时又带有不可抗拒的威严感。
张温行嗤笑,“这不过是你们这些当权者随口编出来的谎话罢了,若是可以选择!你依旧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出身在皇族。”
凤荣城微微挑眉,“我会。”他语气肯定,“可是我并不追逐权力,我要它,只是为了给天下人做主。”
曾几何时,他看着母妃被侍卫带走,那温柔的女人笑着对他说,“城儿,额娘会回来的,在这里等着额娘。”
可是,她并没能回来,被以秽乱宫闱的罪名判处了极刑,而下旨做这件事的,也是外人眼中对他疼爱有加的父皇。
这个国家的皇帝,一生中到底判过多少冤案错案,因为他的一时失误导致了多少人的悲惨一生,这是不可估量的。
凤荣城那么想做这个国家的王,就是因为他不要做像自己父皇一样的君主。
本来他也可以选择离开这里,可是,他坚持留下了,还为此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张温行此时怕是不能理解的。
空谈这些也没有用,与凤荣城辩是非不是张温行今天的任务,他不再言语,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火焰还在燃烧着,像人的生命,可以肆意的燃烧,但说不准哪一天就突然灭了。
“皇后命我审问你。”张温行实话实说,他慵懒的拿起炭火盆里烧的通红的铁钎子,上面还迸发着零星的火星,“这颜色真美。”
凤荣城看着他和他手里的刑具,“怎么,你要用这个东西对我严刑逼供吗?”
审讯室里突然安静,张温行如同一个孤独的艺术家,欣赏着他创作艺术品的“工具”。
“你听过炭火与皮肉相接,发出的滋滋的声音吗?”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肉皮烧焦的声音,然后是人的惨叫声,那场面,真是有趣。”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看起来有些可怕,那一刻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如同一个炼狱中的魔鬼。
凤荣城不怕这些皮肉之苦。
“当年我被派到边疆征战,只有十七岁,”那冷峻的男人开口,眼神悠远,“我没有上过战场,可是被硬生生的送去了那个修罗战场。蒙古人凶悍,我带着不到两万人与他们浴血奋战,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生命那么脆弱,只被轻轻的一割,血,就呲的一下子喷在了我的脸上,是温热的,黏糊糊的……”凤荣城声音低沉,讲述着他的故事,“我害怕极了,看着那个蒙古人,他也看着我,双眼瞪的大大的,像是下一秒他便会复活然后依旧咬住我的脖颈一般……”
那一天,第一次上战场的少年回到军营呕吐不止,整整一晚上都是死去的蒙古人瞪大眼看着自己的模样。
张温行听着他的故事,眼神晦暗。
他自然听说过凤荣城的风光伟绩,听过他怎样率领着两万人大胜蒙古,听过他一战封神的故事。
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铁钎子,张温行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躲在阴暗潮湿的下水道中的老鼠,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找寻虚妄的成就感。
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如果我帮你,你能保证让皇后受到应有的惩罚吗?”张温行问道。
那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表情微变,打量着张温行,他无法确定那个男人是真的想明白了,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我也是身在赌局中的人。”凤荣城答道,“所以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夜色深沉,两个男人的对话变成了迷。
皇宫内,皇帝昏迷着,身着一身姜黄色华丽宫衣的女人在一旁伺候,她望着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男人,只觉得这个男人脆弱的不堪一击。
也不过如此,皇后心想,她有些为自己失去的无数年华感到惋惜,眼睛微眯,皇后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无尽的恨意。
涂着红色蔻丹带着鎏金护甲的手缓缓伸出,朝着老皇帝那皮肤松弛的脖子伸去,四周无人,只有皇后一人,如果此时将他杀死应该没有人会怀疑什么,只说皇帝年老体弱,突然动怒离世。
多么好的理由。
皇后眼神狠辣的盯着那老皇帝,只差一寸,她便扼住了他的喉咙。
想到杀死他之后大权在握的生活,皇后就觉得畅快。
突然,殿门打开,一束强光射进来,皇后倏然收回手,眼睛微眯看向门口。
是凤舒玄。
“母后……你………”他眼神诧异的,刚刚的一幕他看的清清楚楚。
皇后想要杀死老皇帝!
幸好进来的是自己的儿子,皇后不慌不忙,重新坐正身子,开口道,“你去了哪里?怎么才来?”
凤舒玄还没能从刚才的震惊中缓和过来,他喉咙微动,说道,“军中有事,耽误了一会儿。父皇……好些了吗?”他问道。
皇后不屑的转头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老皇帝,淡淡答道,“太医刚刚来给皇上服了药,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她语气中透着一丝冷漠,仿佛躺着的那个人完全不是自己的丈夫一般。
也不怪皇后冷漠,在后宫中生活的这几十年,皇上身边莺莺燕燕的迎来送往,皇后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变成如今冷血无情的妇人,她对于老皇帝的那点夫妻情分早在彼此的猜忌与误会中消失殆尽了,此刻盼望着的只有他快点死掉,然后把权力交到自己儿子手中,皇后觉得,只有那一天到来,她才能完完全全的自由。
察觉到凤舒玄表情的异样,皇后缓缓起身,语气平静的说道,“玄儿,你随我来。”说着先行一步,拉开枣红色的大门,走进了内殿,凤舒玄跟着走了进去。
“你都看见了?”母子两个相对而战,皇后平静的问道。
“看见了,”凤舒玄眉头微皱,表情有些惶惑,他虽然想要登基做皇帝,可是从来没想过要杀死自己的父皇,所以他不理解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那样做。如果刚刚自己没有及时赶到,是否现在的老皇帝已经死了?凤舒玄心底一沉,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皇后看出了凤舒玄的心思,冷笑了一声,伸手重重的打了凤舒玄一巴掌,那阴柔的男人瞳孔倏然放大。他不懂自己的母后到底怎么了。
“废物!”皇后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这么点小事就能让你担惊受怕成这副德行,以后还怎么掌管天下?!”
“可是,我还是太子,登基是早晚的事,”凤舒玄说道,“登基不过是早晚的事,母后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皇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只觉得这个儿子一点也不像自己,“你可知道,你父皇秘密改了遗诏?”
凤舒玄震惊。
前几日皇后安插在老皇帝身边的亲信密报,说是见到了老皇帝遗诏的草稿,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立“四皇子凤荣城为太子”,所以皇后也不得已威胁凝宁设下了这个计谋。
“虽然凤荣城现在已经在慎行司了,可是皇上既然有意立他为太子,难保哪天会把他放出来,放虎归山有多可怕你知道吗?!”皇后咬牙切齿。
“你父皇现在虽然还没有确实的改遗诏,可是,他已经动了这个心思,皇上的身体还能撑多久本宫不知道,可是,你这个太子之位怕是做不长久了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