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陈先生所探悉得那般,如今赵颖慧被派在胡州西境的无田城,麾下有三万人马,算是她昔日在军中忠实追随者。
面对一片荒漠,生活在这风沙之地的小城中,可谓苦楚繁多。为了那三万子弟,赵颖慧深知自己早晚一日向羿清低头,重归于他的率领之下。只是,在骨气耗尽之前,容她再坚持一些时日。
而在此之前,她绝不允许有人践踏她的骄傲。
属下的擅作主张,她可谓怒恼至极。
羿清的事,她比谁都明白症结出在哪里,迁怒于人这等事,是那些小肚鸡肠的女人们擅长的,她赵颖慧不屑为之。
但,话已传出,覆水难收。且同样是“话”,坏话传千里,好话无人知,想要修正已不可能。而什么也不做,也不是赵大小姐的作风。
她决定去见容缓一面,为这桩事向她赔理致歉。
对此,何秋与烈火颇不赞同,惟恐主子遭人毒手。
赵颖慧道:“葛州也好,青州城也,都不曾与明州宣战,我与容缓更不曾有过深仇大恨,有什么不能见的?”
何秋犹记得当初由自己经手对容缓做过的那些,忧忡道:“可是,此前不是发生了一些事么?属下们怕容缓已经给记恨上了。”
“容缓如果只有那点心胸,倒是本小姐小瞧了她。再说,只有那点心胸的女子,如何成为一方之主?”
赵颖慧收拾停当,决然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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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颖慧离开无田城的消息,羿清很快得到了禀报。
他全未在意,眼睛未离案上军卷,挥了挥手道:“随她去吧。”
他如今怕的,不是她寻机生事,而是她太过安分守己。
旁边的霍拓有些放心不下:“夫……赵小姐终究是在明州有些声望的,即使不出面阻拦,还是派人跟着看看她此行要去做些什么才是稳妥吧?”
“也好。”羿清眉眼未抬,“交由先生安排。”
少主……好生无情,对于做了多年夫妻的赵颖慧,居然如此无动于衷。昔日,看少主对那容缓倾尽痴心,只怕他重情误事,自己处处阻扰,但那时的少主,望之生暖,睹之生温,是个有情感有温度的少年……难道,想方设法地将容缓从少主身边驱离,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么?怀着如此心思,霍拓退出。
帐外,卫义正向诸将布置巡防诸事,待手头完毕,回头正见霍拓地站在那处,面色恁是深沉,遂上前问:“霍先生这是怎么了?”
霍拓看着这个惟一和自己跟随少主同样年头的汉子,道:“你觉得如今的少主……如何?”
卫义愣了愣,黧黑的面上尽是不解:“属下该怎么答?”
这个粗人!霍拓只有将话讲得直白:“现在的少主和先前的少主,在你看来,哪一个更好?”
卫义更加茫然了:“现在的少主和以前的少主不是同一个人么?”
霍拓正感自己对牛弹琴之际,听得那汉子又道:“小孩子会长大,年轻人会变老,人不总是要成长的吗?哪有一成不变的人?”
霍拓微怒:“你是不懂本先生在说……”
“少主今天的样子,不就是先生一直在期盼的么?”卫义道。
霍拓一怔:“什么?”
“先生一直希望少主无心无情,专心于大事,如今的少主难道不正如先生所想的那个样子?”
这粗人汉子,居然……居然……霍拓忽觉难堪,拂袖而去。
卫义看了看先生背影,又瞥了少主大帐一眼,叹了一口气,转身向着自己营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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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羿清没有派人阻拦,赵颖慧也颇为意外。
在她想来,自己周围必定布满了眼线,稍有风吹草动,定然现出身影绰绰。但如今,她骑马前行,数日过去,毫无声迹……羿清对她,是完全弃之不顾了么?即使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也认为如今她的存在,对他的权柄毫无威胁力度?
心事繁杂之中,她沿着葛州南境奔徙,前面已是青州城的界域。
何秋打马上前:“小姐,我们是直接进青州城么?过了那道界碑,再往前快马加鞭行上半日,应该就能进城了。”
赵颖慧一笑:“容缓是什么人?她的边境不可能毫无设防。我们只须再往前踏上几步,应该就有人请我们进城了。”
烈火目含机警观纳八方,颔首:“林内的确有人。”
“喊话吧。”赵颖慧道。
烈火扬声:“青州城的人听着,我们大小姐赵颖慧前来见你们容姑娘,还请头前带路!”
今日值守边境的,是储运之。恰巧,他是认识赵颖慧的。两人在昔日以世子、大小姐的身份代表各自的父亲见过数次。他看清了对方面貌,命弓箭手随时待命,自己驰马而出。
“赵大小姐?”他打量对方,“请问,来我青州城有何贵干?”
“储公子?”赵颖慧对此人印象还算深刻,因为明明生得相貌出众,却多行纨绔之事,当时尚曾深觉可惜,“我是听说你投奔了自己的杀父仇人,果然如此么?”
这世上人都怎么了?是都不懂者好好说话的好处不成?储运之一笑:“储某自然是比不上赵大小姐,听说你为明州招了一位乘龙快婿,必定是妇唱夫随,琴瑟和谐吧?”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明州之事,已然天下尽知。赵颖慧冷笑:“阁下几时关心起别人家事来?”
看吧,你话中伤人,别人就不能反唇相讥么?储运之一笑:“赵大小姐此来,既然是来见我家主上,储某愿意亲自带路,请。”
我家主上?赵颖慧微怔,储运之当年纵然纨绔,确也是心高气傲的,如今居然会称一个年轻于己的女子为“主上”?只是,纵然惊疑,她也不曾表露脸上,保持着淡然笑容,随其纵马而行。
这一路,储运之纵马于前,每隔十里,总会发几声长短不一的呼哨,而林内山中也总叫有呼应。
傍晚时分,青州城到达,储运之走在前方,门前兵士见得是他,伏首为礼,全然放行。
赵颖慧讶然:“容姑娘如此信任你么?你带来的人,城门兵士问也不问?”
储运之淡哂:“容姑娘对储某自然是信任的,但城门哨卫问也不问,皆因沿路哨卡早已送回了消息。如今正是战时,一切小心为上。”
储家公子这个笑竟与那容缓如出一辙,这代表什么?崇拜?赵颖慧看得越多,心中越不知是何滋味:既生颖慧,何生容缓?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容缓那个女子,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了得。
前方,储运之拐入另条大街,指着不远处一道青砖白墙的院落:“容府到了。”
在那道算不得阔绰的大门前,赵颖慧看到了容缓。
那女子立于夕阳的余晖中,美丽得令得整条大街粲然生辉。
“容缓,你这妖女纳命来!”一道身影忽然从街边蹿出,挟利芒扑向容缓。
容缓身边出来一人,须臾之间就将那人踢倒在地。
“我说姓冯的,你烦是不烦?”兰心娇声厉叱,“好歹曾经也是世子,怎么脸皮恁厚?三番五次来刺杀我家主上,是欺着我家主上心慈手软吧?你这么想报杀父之仇,怎么不去杀那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