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逃不掉了。
荒芜的地界间有一道雪影疾驰,在枯枝败叶间格外显眼。小犬妖四爪踏在地上竭力向前奔去,却是气喘吁吁,累到几乎脱力。双头鹰羽翼扇动带起的腥风擦着耳畔刮过,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上空。
犬妖灵力未足,却也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一扭身想要以力相博,冷冽的玄光却是重重砸下,顷刻间就要将其血脉引爆。
生死一刹的关头,悄然立于远处的女子眯了眯眼。手中突兀浮现一弯弓,拉弓张弦,腾腾火焰顷刻间漫上箭尖,随风破空而去。凤凰一族御火向来是就驾轻熟,速度虽比不上上古神弓“逐日”,但解决一个高阶小妖还是轻而易举。
箭尖没入三寸,火焰却是“噼里啪啦”地在双头鹰身上灼烧起来。焦臭的气息立刻在空气中蔓延,却是把笼罩在死亡阴霾驱散。犬妖且惊且疑又有些庆幸地抬眼望去,正巧与她含着笑意的眼眸撞上。
众星拱月之下,仙气盈盈的女子步履端庄。映入眼帘的先是入鬓长眉,底下的双瞳如同一汪雪水注入,虽美艳,却清冷无波。琼鼻之下的嫣红的唇瓣勾出一道略微僵硬的弧度,生生折却了这张脸的美感,充满了“生人勿近”的气息。
琴柒头顶的五彩凤翎在于阳光下泛着光,小犬妖正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歪头打量她,美人却是忽然念诀,掌心的光芒陡然迸发。犬妖只觉得一瞬间抽筋剔骨般的疼痛侵袭全身,想就地打滚却丝毫动不了,整个身子不听使唤,只有痛感清晰强烈地伴随着。
“小东西。”
琴柒笑容冷冽,让小犬妖身上仿佛缠了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你可知是我刚刚救了你?那东西叫双头灵鹰,最喜欢吞噬小妖的魂魄,我在远处见着他就放了一箭,不然你早就被他吞进去了。”
犬妖颤巍巍地看了眼双头怪鸟颈侧没入三分的箭矢,那利剑直接穿透了颈项,硕大的脑袋死气沉沉地耷拉在地上,无神的双眼里渗出血丝点点,已然没了声息。
虽然刚才那样的疼痛已经消除,但小犬妖已经不敢再轻视对方丝毫。耳朵微微耷下,顺从地做出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让琴柒鄙夷的同时也是心里一喜,毕竟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容易就会折服,果真是个肆意长大的家伙。
她扬着唇角忽而莞尔一笑,脸上似是蒙着的一层冰雪也消融殆尽。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人如坠深渊:“不必感谢,我从不救无用之人。”
望着眼前这个女子暗藏刀锋的眼神,小犬妖恨不得立马脚底抹油开溜,又因对方的身份不凡而不能造次,只得硬着头皮回话:“回大人的话,在下也只是个刚刚出生不久灵智初开的小妖,大人想让在下怎么报答,定当尽力而为。”
言外之意,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法去“报答”,她可不觉得眼前这位女子会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这话出口前在脑海里兜转了一圈,既是委婉表达了自己能力不足,又没有正面冲撞了这方神圣。小犬妖心里正暗喜时,琴柒却一眼扫过来,仿佛能看破她的所有心思。
对方的目光压迫力太强,犬妖忙低下头去。琴柒悠闲地翘起手指观察着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语气平淡地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例如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我只要你演一出戏,到地界,狐族雪浪山,去当卧底。”
见犬妖犹自不解地疑惑歪起头,一向以喜怒无常著称的琴柒竟是耐心地和她解释起来:“如今天下分为三界,天界多仙人,地界以妖为主,人界多为人。我乃天界凤凰一族的万凰之后,与地界的狐族有世仇。狐族的公主名为零风,是狐后的唯一女儿,从小养在身边。”
“狐后为人严谨古板,零风从小就被条条框框所约束,实则很是喜爱弱小动物。此去我会把你安排在雪浪山脚下,零风每年会下山视察一次,你在那里,她必定把你捡回去。”
犬妖看着琴柒说话时不断上扬的嘴角,仿佛是陶醉于自己设计下的一场谜局,忍不住一阵颤栗。
这个女子美则美矣,朱唇吐字如刀,一字一句却都是把人往火坑里推搡。且不说被算计的零风是否无辜,自己一旦被牵进两个大族的恩怨,想要全身而退就太难了,很容易就引火烧身,成了两方斗法的祭旗品。
犬妖仰起头对琴柒道:“大人如此大恩,犬妖无以为报,但既是救了我一次,又把我往火坑里推,不就等于再杀一次么?这种事恕我无能,还请另觅他人,我可以保证绝不泄密。”
“你以为我们娘娘说话,你还有拒绝的权利?”立在旁边的粉衣侍女趾高气昂,看着她的模样仿佛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连正眼都懒得施舍过去,“娘娘让你生你就得生,让你死就得死,有什么不满的就去问冥间和阎王理论吧!”
“素荷,你把这个小犬妖请着,去我宫里的牢狱里坐一坐。”
“是,娘娘。”
名为素荷的粉衣侍女闻令后足尖点地腾空而起,想把欲要逃跑的犬妖捉拿归案。犬妖哪肯束手就擒,虽还未能化形,体内的力量却是可以掌控自如,轻巧地躲开了素荷的攻击,口中吐出一道汹涌的水流来,化成柔韧无比的绳索就将素荷捆缚住,重重砸在草地上,溅起一片泥灰草屑。
“不错,倒是有些手段。”
琴柒眼睛一眯,不顾被扔在地上脸色难看的侍女素荷,又派了两人上去。犬妖一爪将其中一名掀翻在地,又抡起尾巴扫倒另一个,趁琴柒没追来时转身就跑——只可惜,才跑了两三步,一道彩光铺天盖地地卷来,势不可挡,无处可逃。
犬妖就地打了个滚,想以后滚下山坡接机逃脱。全身在彩光的笼罩下却是如烈火灼烧般疼痛,且好似有一股力道在阻碍,如何挣扎都甩脱不得。琴柒见状手往回一收,漫天彩光化作一张细密的网,兜头盖脸地把犬妖罩了起来,随即扔进一个黑漆漆的袋子里。
*
琴柒宫里的牢狱是自己建造,雅致的名字与这里的血腥残酷格格不入,叫作“扇生花”。
“扇生花的解义,你可要瞧好了。”
琴柒站在这片暗洞中的一块巨石上,小犬妖被锁灵绳捆缚着站在一旁,这里正好可以全览牢狱的景象。静沉的死水在石缝间没有流动,每一片区域都有一位或数位已经被关押的囚犯。他们或是青年壮汉,或是奇妖异兽,每个都正被牢狱里的刑罚折磨的连连哀嚎,痛不欲生。
人间监牢里的老虎凳和弹琵琶,到了这里都会变成小儿科和开胃菜,真正锥心刺骨的疼痛是用各式不知名的毒液撒在血淋淋的伤口上。他们的伤痕遍布全身,有的被足足三十二根钉子钉在木架上,旁边燃烧的大锅里煮着黑色的沸水……
琴柒见犬妖紧盯着那一片区域,“好心”解释道:“此钉名为放魂钉,能使魂魄和肉体分离,旁边锅里煮的是正是返魂水,而用放魂钉放魂七天后,再喂躯体服下便可以练就傀儡走尸。你若喜欢,本宫送你一个玩玩?”
犬妖瞳孔骤然一缩,头摇得仿佛货郎鼓。
“既是如此,送你另一份大礼——别急着推拒。”
她附掌一拍,牢狱的门口处立马有一列身着铁甲的士兵押着一群女子走了进来,为首的女子那张脸赫然便是素荷。此时素荷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整张小脸笼罩在愁云惨雾中,泪眼朦胧,楚楚可怜。
犬妖不喜反惊,搞不懂琴柒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而琴柒也没有让她等待太久,前方的嶙峋乱石伴随着“铁扇开屏”的吱呀声倏然破开,一只巨大的铁制扇子便挺立于后面。
那扇子的每一寸都是用九天玄铁打造而成,由于没有扇面遮掩,锋利的扇骨上寒芒更加刺眼,令人望而生畏。犬妖犹自能够保持理智,那些见识过手段的侍女却是各个面如死灰,连求饶两字都嗫嚅着嘴唇无法说出口。
琴柒毫不在意往昔侍女的绝望神情,只那么轻轻一拂袖,滔天的法力挟裹着那些侍女纷纷扔到了巨大的铁扇上。
一瞬间,纹丝不动的铁扇仿佛是解开了什么禁制开始飞速地转动起来,刹那间鲜血喷涌,女子的惨叫声响彻整个牢狱。血肉化为零星的碎末,在强大上绞杀力下四处飞散。
有几块黏黏糊糊的不明物体溅到了犬妖旁边的石块上,离她只有一寸之遥,小犬妖身子一颤,想挪开一点却没法移动,只得咬牙忍着。
很快,飞速转动的铁扇就停了下来,泛着冷光的扇骨依旧彻骨寒凉,纤尘未染。而下面原本静止不动的死水由于血水的滋润又开始流动起来,逐渐在周围形成了一朵鲜红的花卉,触目惊心。
琴柒看着身子不住颤抖的犬妖,见时机成熟,俯下身贴在她耳边道:“今日我与你相见时便为你种下毒蛊,随时可以引发令你痛不欲生。你若敢抗令,这牢狱里的花又要再开一朵。魂魄支离破碎,日日受千虫万蝎噬咬之痛,永世不得超生。若是听话,到时候自然会放了你。”
“……在下,听候娘娘差遣。”
犬妖缓缓跪伏在地,略微颤抖的声线饱含着畏惧与恨意。琴柒却毫不在意,扬唇一笑,潇洒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