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广寒阁前再走一段就是密布的云朵在空中浮浮沉沉,翻涌成一片洁白的海洋。繁花和锦书随意寻了一朵云在上面设下了结界,墨宁便“扑通”一声被按着跪在了云朵上。
膝盖处是软绵绵的并不疼,天空中却下着倾盆大雨,墨宁并不是自尊心极强的小妖,但被这番针对羞辱也是有了几分羞恼。冷冰冰的雨水打在身上,很轻易地就浸透了单薄的衣裳,繁花与锦书二人无言立在两旁,丝毫不为所动。
墨宁咬紧牙关低下头不去看她俩,心里却无比委屈。同为天宫仙人,天帝虽威严,但没有因小事严苛责罚过人,火女和沈云肆平易近人,唯独琴柒在与自己和她无怨无仇的情况下如此严厉的责罚于她。
转念一想,落梅和茱萸两个侍女早已叮嘱过了宫规森严切勿挑战,也怪自己一时贪玩放纵。
墨宁在大雨中跪了一会,全身早已湿透。待膝盖已经有些酸麻时却见有一女子手执青罗伞腾云驾雾而来,一道玄光自远处亮起,瞬间在这一片天地形成了一片屏障,隔绝了大部分的雨水,只有头上的一片还在淅淅沥沥,不曾有想要放过底下少女的意思。
红衣女子见状皱了皱眉,一旋身便轻松落到了墨宁身旁:“我想与这位姑娘说说话,二位不会不允吧?”
繁花依旧面无表情侧身行礼:“仙子发话,娘娘也未严令,自然允许。不过我等奉命监视,还请仙子不要撤去这边的结界与我等为难。”
凉音点了点头,将云朵稍降一点,与墨宁保持在同一线后,便理好裙摆盘膝坐在了云朵上。繁花与锦书对视一眼,又互相咬着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片刻后一个腾云向广寒阁飞去,另一个退到约五里外的地方远远站着,凉音见状嗤笑了一声:“还真是固执迂腐。”
墨宁没有料到来者是凉音。
修炼过的妖不会轻易生病,也不会淋上一天一夜的雨就晕倒,此时她却宁愿在这里闷不作声的淋上个三天三夜,淋成落汤狗也不想看见凉音这张令她又羡又妒还不讨人喜欢的脸。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无奈地道了声谢就没了下文,凉音也不介意,竟是调皮地伸出手刮了一下墨宁的鼻子:“知道我为什么来你这儿吗?”
“天宫如此之大,你又是天庭仙子,哪里不能去,还非得问过我?”墨宁不情不愿地在她脸上扫过一眼,“不要认为生了副好皮囊就可以为所欲为,别碰我的鼻子。”
见她仍旧有点稚气,凉音反倒放下心来地笑吟吟道:“果真还是个小孩子,也难怪阿肆与你不避嫌。不过可否告诉我,你只是一个尚未渡劫的小妖,为什他会把你带来天庭?”
听着凉音亲密地喊了句阿肆,墨宁心里仿佛有把刚才往烧的正旺的炉火里添了些柴,妒火与怒气齐齐上涌,语气也不自觉恶劣了些:“我走过了天桥自然可以进入天界,不来天庭难道去西方朝拜佛祖?堂堂仙子这些也想不明白?”
“这我当然知道,我不明白的只是……”凉音眨了眨眼,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算了,你可觉得你进灵力增长了些?像你等凡间小妖,其实资质属于较差的一种,一般到天桥上就会灰飞烟灭。”
“没有。”墨宁没好气回了句,恨不得把耳朵垂下不听她任何言语。
“不知青云没有没有和你详叙过,三界中地界出生的妖最为强大;天界无妖,只有神仙;人间出生的妖大多智慧平凡,修炼一生也难以渡劫成仙,大多中途陨落,像你这种能够渡过天桥之风的,要比那些普通的小妖好上一些,但依旧很难渡劫。”
“只不过天界灵气浓郁,在此修炼有好处,看得出他是想助你一臂之力,可是人妖殊途,直截了当的说,青云上仙贵为上古天庭十大战神之子,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不可与一妖族相恋修成正果。”
听到“上古天庭十大战神之子”,原本还算是平静的墨宁颇有几分质疑地抬起头来,眼中终于是掺杂了笑意。而凉音秀眉一挑,仍旧是那副玩味的神色,“你若是不信大可去问别的仙子,或是直接问天帝陛下。三界本就应互不相干,只有天庭神仙各司其职,为凡间造福。若是仙与妖都可相爱,天下注定会大乱。”
“你既是从人间而来,也应当听过人间的婚配,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三界之中,都当如此。我再与你提醒一句,如今天下并非完全太平,你虽生于人间,其实渡劫后应归属地界妖族,如果再掀战乱,你与他身处不同阵营,你道如何?况且……你连他的身份都知道的模模糊糊,小犬妖,你未免太单纯了些。”
看着墨宁冷清的神色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委屈与惊讶,凉音隐隐有些不忍。转念一想沈云肆与她亲密无间的模样,妒意又压过了泛起的同情心:“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方便在此久留,就先走了。”
“你……”
墨宁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了声再见,心里想的却并不是这般。凉音也不再客套,腾云驾雾翩然离去。留守的锦书见凉音走了又折返回来站在墨宁旁边。不多会繁花也回了来,两人又像两尊守护神一样久久伫立。
“唉。”
墨宁长叹一声气,抬眼看向两边的雕塑,小脸一苦,心里却是逐渐涌起惊涛骇浪来。
*
墨宁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度过的这一天一夜,时光好像非常短暂,又无比漫长。短暂到她在胡思乱想中一个长夜悄悄过去,漫长到黎明前增大的雨势和刺目的光芒更加难熬。
浓黑的夜色像是被霜雪所浸染,一点点泛起白。随着白色渐渐吞没了黑夜,广寒阁旁边的月球也被广寒仙子收回了光芒,天际像一块干净的幕布,被染上瑰丽炫目的色彩,先是一抹橙黄从东方扩散开,随后逐渐加深,直至成了一片紫,太阳才悄悄露出脸来。霎时间刺目的光芒冲破重重翻涌的云海照到这里,太过耀眼的光线让墨宁眯起眼睛,自然地流下了泪水。
此情此景,墨宁却忽然想起了不知身在何方的林逸和沈云肆,他们一个要和自己去海边看日出,一个要带自己在天上看真正的日月。
她既不喜欢月亮的清寒,也不喜欢太阳的炽热,对于一个安于现状并无雄心壮志的小妖来说,最冷不过静安城冬日的一场鹅毛大雪,最暖也不过是下雪天捂了很久的被窝,或许身边再有一人相伴,便是幸福的全部了。
墨宁还未曾察觉在自己心里沈云肆已悄然提升到与青梅竹马的林逸同等地位,思绪神游天外,等着琴柒规定的一天一夜时间过去。
繁花和锦书两人一动不动的站在旁边,除了凉音在走掉时行了个礼以外,连彼此间都没有任何交谈,仿佛一字价值千金。气得墨宁想悄悄操纵灵力给她们各自来一下,看看会不会发出惊叫声。
好不容易从早晨挨到上午,墨宁口干舌燥,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向左边看似好说话些的锦书哀求道:“这位姐姐,可否弄点食物来,琴柒娘娘只让我跪着,也没说得挨饿吧?”
锦书看了墨宁一眼,面无表情道:“不可。”
“你什么意思,你不渴我渴啊!我在这里跪了那么久,又陪凉音说话,我能不渴吗?”
墨宁故意曲解了锦书的意思,正想着要借题发挥一番,繁花毫不客气地上来直接点了墨宁的哑穴,墨宁心中发苦,这涩涩苦味在心里扩散却说不出来,只得怒视着繁花和锦书,而两人不为所动,仿佛两具做工精致的雕塑。
于是她便有口不能言地在云朵上被风吹日晒了一整天。
等到繁花和锦书解了禁咒时,墨宁才觉得浑身酸软,想起自己不会驾云,只得在两个侍女鄙夷的目光下召唤出长平剑,踏上剑身一路开阖而去。她记得沈云肆走之前也和她交代过不要乱跑,只能在广寒阁内等他,也许是怕她闯入了什么不该闯的地方。
墨宁被琴柒这一番下马威整治的有些草木皆兵,边御剑边腾出手来理好头发和衣裙,顺便再警惕地打量四周,以免再被那位严厉的娘娘忽然出现给罚上一通。
天色欲晚,夜幕初降,今天的广寒阁大门却是紧紧关闭,冷冷清清。待的久了,竟是连一只月宫玉兔也没有见着,陪自己解闷的都没有。
又想起沈云肆曾说过的每年一次,墨宁不由撇了撇嘴。什么玉器珍玩,奇花异草,三层以上根本不让见,怕不是特地把她诓骗上来的。她越想越气,气呼呼地拔了根广寒阁底下的草根含在嘴里,又想到之前在宫宴上的蟠桃也被抢了去,躺在沾了积水的草坪上辗转半晌也睡不着,衣裳早被灵力烘干,此刻沾上了水露,还有一些凉意渗透,只得躺在上面编排起沈云肆来。
只可怜远在乾清殿与天帝汇报情况的沈云肆并不知道自己连“上古战神之子”的身份都被质疑了一遍,还在与天帝认真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