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肆,沈云肆,我练好了!我现在可以引动水源注入长平剑的力量了!”
沈云肆正背对着墨宁盘膝坐在湖畔凝神思索,光是听到墨宁的声音脑海中都能想象出她此刻激动的模样,他也懒得转身,就这么坐在原地朝后面喊话:“先自己使两招再来给我看。”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剑气乍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他的衣衫,波光粼粼的碧波湖冲天而起一道水柱漩涡,被灵力引导着汩汩灌入长平剑内。而沈云肆毫无防备,竟是被那道剑气震得直接飞开,扑通一声落进了湖里,溅起水花片片。墨宁见状连忙收手,潋滟的水波再次倒回湖中,瞬间又变回了之前的风平浪静,好似这里的状况未曾发生过。
“沈公子,你还好吧?”明明是担心的语气,墨宁脸上却写满了幸灾乐祸。沈云肆是仙人,根本不可能被湖水呛到,想到了这一点后墨宁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恰好沈云肆从水里游至岸边,乌黑的长发被湖水浸湿浮在如镜水面上,幸好他今日穿的是身黑色长袍,倒是免去了不少尴尬。但尽管如此,胳膊肘撑在岸上嘴角含笑的模样却看不出丝毫狼狈,反而平添了不少……美感。
“小墨宁,我正有件事想告诉你。”
墨宁正在心里对沈云肆评头论足,听到他叫自己连忙凑过去蹲了下来,活像王阿婆养的小狗听到了敲碗声以为要开饭:“何事?”
沈云肆抬起湿漉漉的手按住墨宁的头,一把将其拽到面前与自己四目相对,墨宁几乎能感受到眼前人的气息近在咫尺,心里不知何时藏匿起来的小鹿又没出息地出来撞了一下。
“第一件事,今年年末正逢天庭建立五千年,我得回去。如果你修炼得好,可以带你一起去。”看着墨宁忽然上翘的嘴角,沈云肆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还有第二件事。”
墨宁笑意更盛:“什么?”
*
从湖里爬上来时,沈云肆已经用法力烘干了衣服,见墨宁浑身湿透的模样不由有些幼稚地勾唇一笑:“落水狗。”
“沈云肆,你这样很没风度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位柔弱的美人,不过就是没掌控好力道吗,你也不能辣手摧花吧。”墨宁假装委屈地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也运功挤干了衣服里的水,转眼间又大大咧咧地坐到沈云肆旁边晒起了太阳。
沈云肆手心往前一伸,一件灰扑扑的小斗篷凭空出现,被动作轻柔地盖到了墨宁身上,看得对方啧啧称奇:“你这想要什么就变什么的法术能不能传授给我,我这样出门岂不是省力气背包袱了?”
“我这袖子叫乾坤袖,里面可以随意储存物品,且行动不受影响。”看向墨宁惊羡的目光,沈云肆故意在袖子上一点,光滑如轻软绸缎,手感极好,“只是这种特制的衣服只有天界才有,需要天蚕丝在月宫的水里浸泡九百九十九天方能成为底料。”
“切,这么麻烦,还不如尚衣坊的呢。”墨宁把目光从他袖子上移开,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的灵力可是出生时就如此?”
“天界生灵大多出生就是仙,无需渡劫,至于灵力功法有的是天生,但也要后天不断修炼提升。我是有父有母,但也和他们差不多。”
墨宁极是是羡慕,叹了口气道:“那为什么同是天生的,差距那么大呢?”
“三界之中天地灵气最盛,其次为地界群妖聚集之处,再次便为人间。”沈云肆这次倒是没有再借机嘲讽几句她的低微灵力,心中倒是泛起复杂的酸涩来。连带着墨宁往他肩膀上一歪都没有避开。
墨宁长长一叹,脑袋软绵绵地靠在沈云肆肩上。她之前落水的时候把鞋子就给脱了,妖族本就对衣着无甚讲究,此时赤。裸的足尖正好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碧波湖的粼粼水面:“可别的妖大多生在地界,连林逸都是从地界过来的,只有我是在人间。人间可无聊了。”
“在认识林逸之前,除了凡人我根本交不到朋友。周围的小妖太少,还已经早早联合了起来,欺软怕硬,在我没和他们翻脸的时候总是欺负我,等我真正发了火把他们修理一顿后就很少有妖来静安城了。剩下的也不过是仗着人多做地头蛇,我也不想与他们为伍。”
“我在世上也活了五十载,在凡人里都是知天命的年岁了。幼时交的朋友长大后都成亲育子,不再和我这个犬妖玩,或是成了一抷黄土,再度转世投胎。所以我在屠妖户追杀林逸时哪怕实力不够也冒险去救了他,一方面是看到同为小妖被追杀不能见死不救,一方面也是我实在想有有个伙伴。你们仙人都是长生不老,友人应该很多,可我在你来之前除了凡人只和林逸熟识,林逸走了之后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再离我而去。”
少女音色清甜,对他来说却如一瓶醋缓缓倾倒进来。沈云肆心头蓦然一酸,他虽在天庭人缘很好,却从没有人对他这么直白地表达出自己很重要的情感。
而墨宁是本该承欢于狐族公主膝下,有着温馨的童年,再然后顺顺利利地渡劫成为实力强大的妖神,而不是在凡间与凡人共生活,得到自己的一些赠予就无比开心。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墨宁,也做不到虚伪地应和,只得岔开了话题:“我在天庭的好友各怀绝技,比如金虹仙君和广寒仙子,每日负责日夜轮转,掌管人间四季的四仙君,掌管人间风霜雨雪的仙君仙子,当然也只是掌控人间,地界的气象自然形成,不归天界掌管,我在其中就是个闲职,除了母神以前为天庭作战略有功绩被封了个虚号外也没有什么职务,所以能常常闲逛。”
“可你已经很厉害了,”墨宁眨眨眼,抬起头颇为艳羡地看向比自己高上一些的沈云肆,“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天宫逛逛?我都把你当成这么好的朋友了,总得给朋友带去玩玩吧。”
……
他说这家伙怎会无故伤情,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你还说呢,练了这么一会就来找我,力道都控制不好。”沈云肆在她脸上狠狠一掐,“别在天宫打碎了哪个仙子的宝贝被罚了,起来,继续!”
“谁让你不躲了,这也能怪我吗?”墨宁笑得颇为无赖,脚丫撩起水花故意往他身上一踢。
“死鸭子嘴硬——我看你似乎是并不想去天宫玩。”沈云肆故意拖长了音调,慵懒的尾音微沉。
“好好好我去……真是麻烦死了。”
之前的闲言碎语只不过是贪恋片刻的温暖,墨宁恋恋不舍地把头从沈云肆肩上移开,整理好衣裙从地上站起,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灵力操控着长平剑演练起剑法来。
或斜刺或横挑,莹莹蓝光从剑尖倾泻,忽而又迅速收尾留下一点水痕。沈云肆向来对水性悟不是很通透,只略略看了会便觉得无趣,便取出自己的玉箫。墨宁听到箫声忽而收了剑,一路穿林拂叶悄悄溜了过来。
那时候墨宁想,如果她的心中有一座传说中静水流深的桃花源,那桃花源里的光华一定是被他的箫声所点染。那箫声飘渺悠远,如碧波湖般清凉,却又隐藏着难以描摹的愁绪。她闭上眼睛,箫声似乎穿越了时空,在温柔如水的岁月里拾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她独自在夕阳下站在楼阁上俯视整个静安城的繁华街景;她躲在乡间的田野里借着茂密阔叶的遮挡偷一只金灿灿的玉米,再把几文钱浅浅埋在旁边的土地里;她与林逸追逐打闹,院子里的繁花落了满地。
他在天宫里宴请宾客,高朋满座,举杯共饮;他在亭台间吟诗作画,扯一片云朵做画布,桃李芬芳跃然纸上;他唇畔玉箫横陈,一名倾国之颜的红衣仙子在旁翩然起舞,两人自成一方天地,映得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本是难得一见的美好场景,佳人眼中难以避开的情意炽热如火,却让他进退不得。
墨宁再缓缓睁开眼睛,悠长的箫声在耳畔仍旧萦绕不息。
刚刚在眼前匆匆而过的那些过往并不能连成一个完整的画面,但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对沈云肆的心意,是初见时的崇拜,渐渐到不知何时的动心与倾慕。也许是每个少女都有一个仰慕英雄的梦,并不太久的相处却让两人快速地熟识起来,他既有“公子世无双”的惊采绝艳,有着凌云之姿,却无那等傲气。沈云肆本该是一个过客,却猝不及防闯入墨宁的生活,编织出了一个色彩瑰丽的梦境。不问此情有多深,只道少女的情思如枝头新蕾一样缓缓绽放,只待成熟时便可绘成一个百花齐放的春天。
从那以后便是数日如一日的枯燥修炼,有时是墨宁一个人,有时旁边还躺了个偶尔被墨宁推醒观看她拈花舞剑的沈云肆。
春夏秋冬一交替,一年时光便匆匆流过,凡间的岁月无痕,天上的司命星君在天命簿上落下一笔,墨迹泅开,天命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