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感觉到乔思的不对劲。
骆庭川不管和安小羽说了什么，乔思这边都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好像她根本没有在听。
安小羽和他聊最喜欢的大提琴曲问他觉得怎么样时，他随口回了句：“不太喜欢。”
说出口的瞬间他就知道这种回答乔思肯定不满意，可是看向对面桌时，只见乔思垂着头坐在阴影里发呆，他这个位置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感觉得到，她很低落。
骆庭川低眉喝了口桌上的茶，目光顺势落到乔思身上，再没有收回来。
安小羽没感到他的冷淡，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才发现他一直心不在焉，桌上的东西也没吃几口，她说到一半识趣的结束了话题，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他：“庭川，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骆庭川回眸，“怎么？”
安小羽放下筷子，犹豫道：“你都不怎么说话……好像不太开心。我知道父母擅自安排这种相亲让你很为难，不过我今天还挺开心的，我觉得你和杂志上写的不太一样……所以，很希望我们能有下一次见面。”
今天她对骆庭川印象很好。
这个相亲本来是两家父母强行安排下的产物，安小羽之前在父亲的演出后台见过几次骆庭川，看起来是个挺拔却很有距离的人，她悄悄搜索过几次他的名字，网上的信息可以说是声名狼藉的程度……
但父亲说骆庭川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作为乐团经纪人，指导能力非常强，再加上门当户对的家世背景，父亲最终还是说服了她答应这次相亲。
真正见了面，安小羽发现骆庭川这个人，能力很强，脾气坏了点但其实很有傲娇的资本，他这种人就是连脾气坏都是建立在优秀独特到一定程度之上的理所应当。
而且她不知道今天的相亲场合是乔思影响过后的结果，安小羽只觉得骆庭川很可爱，第一次相亲就安排在他的母校附近，比起浮夸昂贵的场合，选在很有意义也很体贴。
要是有什么缺点，那就是说话实在太直接了点……
“下一次见面？”骆庭川慢悠悠放下手里的茶，抬眼，“我觉得不太合适。”
安小羽一愣，“是觉得我们不太合适？还是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骆庭川甚至没有委婉一点，直接告诉她：“是，我有喜欢的人。”
安小羽倒是被他的直接搞得不知怎么回答了，看来这确实只是一场“商务相亲”。
“所以你在恋爱吗？”
骆庭川目光沉了下，越过安小羽又看了乔思一眼，角落里乔思始终在低着头看手机，没有注意这边的对话，他垂下眼眸，“没有。”
安小羽失笑，“不会是暗恋吧？”
骆庭川神色淡然，居然没反驳她这句话。安小羽有点惊讶，骆庭川这么高高在上的性子，居然还会暗恋别人，莫名很想知道对方是谁了。
她顿了顿，失落了几秒钟，望着吃了一半的牛肉粉又打起精神：“好吧，很可惜，是我们认识得太晚了。不过还是谢谢你今天带我来这么好吃的店，如果……你以后和那个女生没在一起，也可以再联系我试试。”
见安小羽吃得差不多了，他正准备拿手机结账，听她这么说，他慢条斯理的笑了下：“我不会让那种如果发生。”
这墙角简直是密不透风。
安小羽这下是真的没什么可再说的了，她点点头：“那我们以后就工作场合见了，毕竟我接下来的巡演也是川流负责策划，到时候就要多多麻烦你了。”
骆庭川：“合作愉快。”
吃完后骆庭川打电话让刘律师开车过来，他送安小羽出了烧烤店，吩咐刘律师把人送回去以后，自己转身要走回店里。
安小羽愣了下，摇下车窗：“你不一起走吗？”
骆庭川向刘律师示意了下，说：“我还有点事，一会儿自己回去就行。”
他本就住西宁大学附近，从这走回去也就二十分钟，刘律师点头表示会把安小姐安全送到，开车走了。
不过骆庭川当然不是要自己走回家，乔思还在店里，他匆匆安抚好这边转头快步走回张记。
掀开帘子走进去，一眼看到乔思低着头正在看手机屏幕，看得很入神，骆庭川走到身边也没感觉到，直到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乔思。”
乔思抬头的一瞬，他定在原地。
那双圆润好看的眼睛里此刻正噙满了泪水，泪珠柔弱无声地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眼眶都已经红肿了，不知道她坐在这里偷偷哭了多久。
骆庭川只愣了一下便倾身抓住她的手把她带起来，牵着她走出喧闹的张记。
一路穿过人群，他牵着她走到街道旁边的小巷子里，离开街边的路灯，世界霎时陷入黑暗和沉寂，但在乔思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的身体突然就撞入了一个宽阔滚烫的怀抱。
乔思怔住。
骆庭川抱着她，脑袋垂下来窝在她的肩膀上，手像顺小猫的脊背一样摸着她的后颈，一下一下的顺，甚至轻声在哄她：“好了，没事了。”
乔思没动，骆庭川没问她哭的原因，她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她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沉默的发泄着满腔的眼泪。
她没想到会在安小羽的口中听到妈妈的名字。
邓媛是乔思的妈妈。
不，或许更准确一点的说，邓媛现在是安小羽的妈妈。害怕是听错了，她用手机搜索了好一会儿，但输入大提琴家邓媛的词条，立刻就跳出了安小羽一家的合照。
合照里的妈妈精神满面，非常，非常幸福的模样。
七岁那年过后，她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得到妈妈的消息，本以为是自己和家庭拖累了妈妈，她甚至不敢再去寻找妈妈的消息，可是现在，妈妈却变成了别人的母亲。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乔民生有了新的家庭，甚至在她离开的时候把她的房间出租给了别人，她回家的时候总觉得格格不入，但至少唯一的安慰是她知道妈妈也许没有累赘以后会过得比之前好一点，可现在她才知道，累赘的是她。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想要她。
为什么。
……
乔思整理情绪用了一点的时间，但骆庭川只是抱着她，偶尔笨拙的轻拍的她的脑袋和背，他的怀抱太滚烫了，乔思哭完回神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汗。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推开骆庭川，揉了揉眼睛，泪都擦在他衣服上了，抬头是通红的脸和满额头汗，她不敢抬眼，揉完了眼睛又揉了揉鼻子，囫囵说了句，“……谢谢。”
她没想到骆庭川会这么做，在她的记忆里，让他接触别人都很困难了，更别说低头安慰别人，这件事出现在骆庭川身上本身就很奇怪。
“你怎么……”乔思问了一半又不知道怎么说，问他怎么突然有人性了？
好欠揍。
骆庭川仍然离她很近，他的表情在月光下淡淡的，醇净的声音在夜风里格外清晰，她听到他说：“不是你说的吗，乔思，难受的时候不要要偷偷躲起来，给你一个拥抱就好了。”
乔思愣了下。
这句话的确是她说的。
那些陈年的记忆又再次浮了起来。
她和骆庭川开始熟悉起来，是因为一个拥抱。
有一次乔民生出差很久，乔思晚上回家也没什么事，就找了份西餐厅的夜晚兼职在后厨洗碗洗了一个月，在那个月的最后一天，她在西餐厅遇见了骆庭川。
那是她第一次在校外遇见他。
那晚整个西餐厅被包下，布置得很隆重，乔思跟着领班出去时，看到了中央主桌上的一对母子，领班说是那家小少爷的生日，母亲特地给他举办的生日宴。
说是生日宴，可是宴会上除了母亲和管家以及助理，没有任何一个外人。在乔思的常识里，生日宴不是一般都会邀请很多同学和朋友吗？
可是这个生日宴冷冷清清，她望着那个小少爷挺拔精贵的背影，心想那个小少爷还真有点可怜呢。
这么想着，本来上菜的同事突然临时家里有点事被叫走了，因为只是简单的布置个酒杯，乔思被安排顶上。她跟在领班身后低着头，到了餐桌旁却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那个小少爷。
然后就瞪大了眼睛，那居然是她的同桌，骆庭川。
此时的骆庭川不像在学校里的样子，一丝不苟的西装革履和领结，因为长得本来就很漂亮，这会儿更打扮得像个瓷娃娃，只不过瓷娃娃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骆庭川冷着脸坐在位置上，盘子里精致的餐食几乎一口没动，他对面坐着他的母亲，也注意到了他的盘子，乔思听到他的母亲沉声开口道：“庭川，妈妈特意让厨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鹅肝，怎么吃了一口就不吃了？”
骆庭川抬眸，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乔思以为骆庭川这么说了，他母亲应该会告诉后厨做别的送上来，结果却是看到了很奇怪的一幕。
“怎么会呢。”他母亲微笑着，一字一句望着他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鹅肝，妈妈这么爱怎么会弄错。乖，全部吃完，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要让妈妈为难。”
不知为何，听起来很平常的母子对话，乔思却听出了一丝威胁来。
她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转头去看骆庭川，只见他脸色变得越来越冷，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听话的拿起餐具，皱着眉一口一口，默默把那面前那份鹅肝吃掉了。
乔思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明明很不乐意。
那场生日宴在乔思的记忆里，从头到尾，都非常压抑，餐厅里有乐队在奏生日快乐歌，甚至连乐曲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重新设计的，他的生日礼物是日本一个画家的真迹手稿。
他的母亲慢悠悠的喝着酒，说着在乔思听来有些溺爱过头的话：“这是你最喜欢的画家KUZU先生的手稿，KUZU先生明天到国内替你庆生，我已经帮你请了假。”
但骆庭川看到那副手稿，只是平淡的说了句“谢谢”，丝毫看不出，那是他“最喜欢的画家”。
生日快乐曲越昂扬就越显得气氛怪异，精致的氛围和骆庭川身上的落寞形成了奇怪的反差，过了一会儿，骆庭川淡淡开口：“明天有个很重要的考试，我想去参加。”
“可是你小时候最喜欢见KUZU先生了。”他的母亲好像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也没注意到自己儿子此刻的状态有多奇怪。
反而，母亲见他神色倔强，脸色顿时就僵下来，用非常强势的语气说，“妈妈觉得你一定会开心，今晚是你的生日，我不想再听到第三次拒绝，你应该知道如果我生气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好窒息的氛围。
乔思在角落里远远看到，骆庭川沉默着，眼中的光亮慢慢熄掉了。
后来她被领班叫走，发生什么她没有再看到，下班时乔思收拾好东西从后门离开。西餐厅后门是一条小巷，但好在路灯很多，光源充足，乔思一个人走也没觉得害怕。
她拉开门出去时，外面正下起小雨，因为没带伞，她走得急了些，结果走了两步就被绊了一下。
被一双贼长的腿绊倒的。
“喂……”乔思抬眸去看，登时忘了要说什么。只见骆庭川正伶仃地坐在台阶上，这会儿也堪堪抬头去看乔思，他的脸暴露在光源下，白皙澄透的脸上看得到很清晰的有几道印子。
像是被打了。
是他母亲吗……
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原因，乔思在这一刻对眼前的少年生出了许多莫须有的怜爱，她好像看到了小时候在家门口等妈妈回家的自己。
看到乔思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很快别过了脸，一副不想搭理任何人的样子。乔思从地上站起来，脑海里想的刚才生日宴上他落寞的神情和几次沉默下来的眼神，但骆庭川看起来不想让人靠近。
还是走吧。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折回头走到他身边，蹲下。
“骆同学，你还好吗？”
骆庭川依旧低头侧着脸不说话。
乔思又戳戳他的手臂：“骆同学……”
“听到了。”骆庭川不耐烦的抬头，此时凑近了看，脸上的印子更是清晰可见，“烦死了，我们很熟吗。”
“我刚刚在餐厅做侍应生的，你看到了吧？所以……你还好吗？”
“走开。”
声音好冷，想赶走她啊，但乔思偏不。在乔思听来，他现在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谁靠近了都要露出獠牙，可怜兮兮的。
但是他皮肤真好，留下印子的地方居然都在渗血了，乔思从包里翻出一个创可贴，不由分说伸手帮他贴上，骆庭川看了看她，唇角一抿，居然没说话。
虽然不知道生日宴最后发生了什么，也许他和母亲大吵了一架，也许母亲就这么把他丢下了，乔思越想越觉得感同身受，对他发出的每一个悲伤信号都照单全收。
“我可以在这里陪你坐一会儿吗？”
骆庭川垂着眸，只是闷声道：“随你。”
可怜的流浪小猫，眼睛红红的，像闪着湿润的光。
乔思想起自己小时候难受得哭的时候，总是妈妈第一时间把她抱起来，好像可以用温暖的体温隔绝痛苦，而且每次都非常管用。
于是在下一秒，乔思不由分说倾身上前，轻轻拥抱了他一下。
“很难过的时候不要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我小时候难过的时候，我妈妈都是抱抱我就好了，所以，你也不要太难受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但她甚至没怎么碰到他的身体，是非常轻柔的、像羽毛一样的拥抱。
而骆庭川忽地被她的气息铺天盖地包围，整个人僵在原地。
三秒过后，她迅速起身。
骆庭川却莫名，有些贪恋刚才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