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走到他旁边了才发现,他确实是端着白玉杯,也确实在等我,但他也在发呆,以至于我走到他面前了他都没有发现,坐姿和端着白玉杯的动作也没有变过。
“在想什么?”我问着,在他对面坐下。
“阿姊!”阿魄听到我的声音,猛然惊醒,直接从位子上站起来,缓了缓后,放下他手中的白玉杯,执起白玉壶,倒了一杯酒放在我面前。
我拿起酒杯,在手指中间缓缓转动着,却没喝的意思,只是看着酒杯说:“阿魄,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也早就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
去三殿见白素莲和岑三那天,白素莲说你是那个人,又说我明明被烧得魂飞魄散却还是能投胎是那个人的手笔,我问你是不是,你先是不露痕迹地看了白素莲一眼,而后才回答了我。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人,但是你以前不会这样的,这次这样了,还是在那种情况下,是不是说明,我可以设想,虽然你不是那个人,但你不仅知道那个人是谁,同时也认识他?”
阿魄颓然地放下跟我一起举起来的白玉杯,低头“嗯”了一声。
耳边在“嗯”声之后,归于宁静。
我也没管,只是继续说:“这段时间,我做过好几次梦,每次梦里的内容都不尽相同,但是每个梦里,都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白色幻影。
除此外,大部分梦里,除了那个白色幻影,还有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喜欢穿白色衣服,但是比起病态的你,气色要好得多的人,也有一个模样不一,有时是女童有时是年轻女人,有时又是老妇的女性,我不认识那些女性,但是她们经历过的,我明明没有经历过,却总是有一种我也经历过的感觉。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那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其实就是曾经的你,那个模样不一,一下是女童一下是年轻女人,一下又是老妇的女性是各个转世时期的我,而那个看不清脸的白色幻影,和白素莲背后那个人有关,亦或,就是他?
而你,虽然上辈子你先是一个小乞丐,然后在我身边慢慢长大,但是真正的人,其实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并不只是我弟弟而已,对吧?”
说完后,我闭上了嘴,没有抬头,也没有听到阿魄答话。
直到许久后我才听到阿魄长长叹了口气,说:“阿姊,这些事情你还不应该这么早知道的……阿父他,力量又在变弱了。”
“阿父?”我脑海里面又浮现出了那个看不清脸的宽大身影,莫名感到有点好笑,“就像古装电视剧里那些心狠手辣的义父吗?”
“其实阿父他不是你想的这样……”
“不是这样是哪样?”我彻底肯定了那个白色幻影就是那个人,也是阿魄口中的“阿父”,当下就反驳着说。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阿魄开了口:“我……我带你去见阿父。”
一边说着一边他就站了起来,伸出手想拉住我的手,快摸到时又停了下来,停顿片刻,缓缓收了回去。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还是新笙时被我送去林家学道,上车前是想亲我一口,又不敢亲的状态了。
其中竟然还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我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没管他,甚至都没看他,只是站起来说:“走吧。”
“嗯……”阿魄低低应了一声,白色的光芒开始在他身上涌动,很快,他就雾化消失在了原地。
我闭眼感受了一下他前进的轨迹,很快睁开眼睛,运起法力跟了过去。
等我感觉到的阿魄法力涌动的轨迹停下来时,我已经站在了一大片草地上,阿魄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们面前,是一座山的山脚,山上弥漫着浓浓的雾气,但肉眼可见的,山后还有着一座又一座的山,这些山连成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
我多看了几眼,问:“就在这里吗?”
阿魄摇摇头:“不完全。”
继而,他身上又涌现出了法力,很快又雾化消失在了原地。
我攥了攥拳头,扭回头,朝着身后无尽的草地低低叫了一声:“江霍屿……”
再回过头,我就吸了口气,而后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又一次停下时,我已经来到了山脉的腹地。
四周全是浓重的雾气,刚停下来,我身上就感觉到了潮意。
低头去看,就连近在咫尺的手都显得有点模糊。
“在这里?”
我皱着眉头,四下观望,可什么都看不清。
而且虽然这样问,可我打心底里觉得,不该是在这个地方。
阿魄继续摇头,而后闭上了眼睛。
白色的光芒再次从他手上涌出,不仅如此,这次他使出的法力,不用刻意感受都能感知得到,比他之前任何一次使出来的都要多得多。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阿魄的法力,竟然那么高强,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及他的十分之一,真真切切地让我感觉到,我只是天地里的一粒尘埃,同时也让我切实感觉到了,我之前说的那句他不单是阿魄,也是一个活了很多很多年的人。
在这法力喷薄而出后,周围雾气就像遇到了天敌一样,开始迅速退散,形成一个包围着我们的圆圈。
而这圆圈中,随着法力的持续涌出,空气开始变得像是一幅透明的画卷一样,在强力的撕扯下阵阵抽搐。
忽然“嘶”地一声,空气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而裂缝后,似乎也有雾气泄露出来,开始只是小小的一点,很快就越来越多,因为裂缝出现后,阿魄也加大了法力的输出,甚至还在涌出法力的十指还狠狠地往两边一拉,也就是这一下,顿时就让那道裂缝猛地变大了许多。
阿魄收回手停止法力输出,呼出口气,显然就算他法力高强,可在这里撕开这一条裂缝也并不轻松。
我不由又想起了从流放之地出来时主要依靠的是我融合了那颗内丹的血。
阿魄的修为那么高,撕开一条裂缝都那么吃力,为什么布个阵法,再用上我融合了那颗内丹的血就可以让我们从流放之地那个世界回到阳间?
什么样的内丹能有那种功效?
不过这时候我也不用想那么多了。
因为阿魄撤下法术后白光消散,被他撕开的裂缝已经完完整整地呈现在眼前。
裂缝只有拳头大,但是已经可以看到里面的部分景象。
是个新的世界,一片空旷,只有大片大片虚无缥缈般的雾气。
而这个世界,就在我第一次做关于那个人和阿魄那种梦时的梦里出现过,我所追寻的答案,也一定在里面。
“阿姊……”阿魄扭头看着我。
不用他说,我就运用法力雾化着顺着那条裂缝飘进了里面。
阿魄紧随其后。
落到新世界的地上时,阿魄也站着我旁边,而我们面前,是个背对我们的巨大虚影。
熟悉的场景,恍惚间让我以为我进入了我第一场梦里面。
只是次,不同于我全力追赶着想要看清那个白色幻影的面容却怎么都追不上,这一次,他直接转过身来了。
在他转过身后,他的身躯就开始慢慢变小,身形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凝实。
脸上的部位,确实在不断变幻,顷刻之间,就变幻出了许许多多的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个都不尽相同。
而在其中,我竟然还看到了我爸的脸。
我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阿魄对我解释说:“阿父……是所有世界的起源,变幻出来的,各个是他,又不是他。”
“那我爸……”
“是他,也不是他。”
“所以……我爸那年被水冲走后,其实不能真的算是死了,他只是回归了他原来的身份?”
阿魄没有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这时那张脸的变幻忽然一停,变成我爸年轻又俊逸的脸。
“爸……”
我忍不住上前,又往后退:“不,你不是我爸!你只是一个假的!”
脸又一次变幻,成了一张固定下来的脸。
这张脸上有慈爱,有悲悯,不像我印象中的父亲,却像我父亲那样,轻轻叫了我一声:“青青。”
我的眼泪掉下来。
脑海里面,像是多了一个忽然被打开的闸门,无数记忆开始在我眼前纷呈。
一开始,我并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创世之后,用他的一根肋骨,捏造出了我,化为凤凰。
我叫他“阿父”,我是他的女儿。
可我生来不是为了享受,我是凤凰,是与阿父一起诞生的魔的克星。
正是为了对付他,我才会出现。
而凤凰,唯有经过九次涅槃,才能真正与之抗衡。
涅槃之前,过得越苦,心里越怨恨,涅槃的成功率就越大,涅槃后也更强大。
于是我被扔下凡世,尝遍凡世之苦,而往往,除了本身要经受的凡世之苦,还有他插入其中,人为造成的苦。
我一次又一次地涅槃,一世接着一世悲惨。
而魔,被他拼尽全力封印了起来。
封印的时间,就是给予我的涅槃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