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忘忧楼内。
安静的寝室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安神香味，铃音不知何时无声的守在了一旁，看着自己师傅不安的睡容，眼底满是担忧。
他悄悄走上前，帮榻上那俊逸的男子把被掀开的被褥盖好，就缓缓的蹲了下来，用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轻轻闭上了眼，仿佛此时此刻对于自己来说，是最幸福与满足的时候。
“不，别走，别走……”
忽然间，榻上的江怀贤身子一僵，双手胡乱的在空气中挥舞着，仿佛想要努力抓住什么。
“师傅？”
铃音瞬间睁开眼，伸手抓住了对方温暖的手掌，这一秒他眉头不由得一蹙，怎么掌心内都是汗？
“师傅……只是个梦而已。”
他不甘心的看了一眼桌上的香炉，自己亲自调配的安神香，还以为终于能够让师傅一眠到天亮，没想到还是没有多大作用吗？
榻上的男子终于惊醒，猛地打开了眼眸，他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了湿润的红色。
“梦……”
“是啊师傅，您又做梦了。”
江怀贤看着自己身边的徒弟，许久之后露出了一抹苦笑，果然还是梦，只有在梦里，她才愿意见他，可即使是在梦里，她也不愿意原谅他。
“什么时辰了？”
“已经卯时了。”
江怀贤在铃音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来，披在身上的里衣露出那具伤痕累累的身躯，铃音眼中微动，这些……都是当年围剿邪王时，师傅发狂的时候留下来的。
“师傅，徒儿这里有生肌膏，若坚持涂抹，身上的疤痕就会淡去直至消失……”
“不必了，这些伤是我该得的。”
就是它们每一日都在提醒着他，自己有多么罪无可赦。
铃音忽然情绪激动，他见不得这些年，师傅一直活在自责的阴影之中，明明他也是被逼的！
那些死掉的故人有什么可怜的，像师傅这样活得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怜的事情！
“什么应得的，师傅没有错！师傅为那个人做的事已经够多了，甚至还沦落到如今……”
沦落到如今，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在江家的眼里，师傅是罪人，在邪王一党眼里，他是仇人。
“是我太贪心罢了，两边都想要，最后就只能……”
只可惜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而如今，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他背叛了所有信任他的人，手上沾了同门的血，又成了虐杀挚友的帮凶。
铃音有些听不下去了，师傅为何总是这般善良，他一直都知道，善良的人活不长久，还不如让他跟三长老一样六亲不认来得好。
“突然有点怀念在灭魔塔里的日子。”起码那时候有灭魔剑折磨着他，不用像现在这般安逸以后，每日被梦魇困扰。
“……师傅！”
看着铃音气恼的模样，江怀贤忍不住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如当初那般。
铃音难得红了脸，他微微低下头，“我，我去给师傅准备早膳！”
他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屋子，生怕自己再呆下去，会说出什么让师傅负担的话来。
他一直把师傅当成父亲一般爱戴，一边依赖，一边又害怕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江怀贤双脚下了榻，却是坐了许久。
他觉得异常的疲乏，明明每晚被噩梦缠身，每次都在梦中撕心裂肺，可他十分矛盾，害怕某一日他突然不再做噩梦了。
梦境，是他唯一再见她的机会。
江怀贤深吸了口气，站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隐去了那份惆怅。
阳光洒在这偏僻却清幽的院子，忘忧楼下的院子多了许多含苞待放的鲜花，那俊逸的男子挽着袖子，弯着腰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除掉杂草，细细的浇上水，剪枝松土。
这时，旁边传来了一声怨怼。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做这些没有用的事情？”
江怀贤疑惑的抬起眼，就看见不知何时，江怀尘独自一人站在那儿，皱着眉头严肃无比的看着他。
怎么？又有人惹三弟不高兴了？
“璧伦回来了？”他去花家，应该把人带回来了。
江怀尘不说话，就这样恼怒的看着他，江怀贤当即笑了笑，伸手拍打了下自己弄皱了的衣摆。
难道，惹三弟不高兴的人是自己？
江怀尘看着眼前这张令人恨不能恨，敬不能敬的脸，许久之后冷冷的开了口，“你可知道，今日我们江家死了多少弟子？”
什么？
江怀贤的眼中满是惊讶，“发生了何事？”
“哼，你还关心发生了何事！当年你犯下如此大错，如今你有何脸面，在这里种这些花花草草？”
江怀尘一个大步上前，此时的他全然忘记了什么礼数规矩，伸出手去紧紧的拽住了江怀贤的衣襟，双手不住的颤抖着。
“当初就不该留你性命！可是让你以死谢罪，又太便宜了你！为何到了如今，你依旧能给江家带来这么大的灾难？你欠江家的什么时候才能还回来？”
江怀贤还未见过自己的三弟如此失控的样子，对方的眼中燃烧着难以抑制的火焰，还充满了痛苦的矛盾，看着他鬓间多了几片白发，分明比作为兄长的自己更苍老几分，江怀贤眼中微动。
“抱歉……”
“我不需要你的抱歉！若要说，就去跟那些因为你而被虐杀的弟子们说！可那有什么用？我究竟……究竟该把你怎么办……”
“到底……”
江怀尘的表情竟是有些狰狞，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深吸了口气，恨自己无法下定决心，明知道就算现在就要了这个人的性命，对方也不会反抗，可……
江怀尘缓缓放开了手，风中传来他阴沉无比的声音。
“她回来了。”
她？还是他？
江怀贤轻皱着眉头，迎上江怀尘那微暗的目光，下一秒，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蛇兰回来了。”
“……”
空气仿佛就此凝固，那迷茫的眼眸渐渐蒙上了一丝诧异和震撼，“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