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浅一直以为,她人生中所经历的最绝望的时刻,就是父亲扭头扎进火海那一瞬。现在才知道,不是的……
在她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人生里。还会经历很多绝望的时候。就像那个医闹患者从楼上跌下去,她却不得不放开对方那一刻;就像地震时,江尔易的遗体被抬出来的那一刻;就像现在,她要眼睁睁看着谈易命令战机撞上乔深这一刻。这种绝望是侵入骨髓的……
她甚至想,就算此刻在飞机上和他同生共死,也好过在这里束手无策。
她还有好多、好多想跟他一起去做事情没有完成……
几乎在那一瞬间,陆浅做出了决定。她跑到赵阳耳边,对着通讯机说了一句藏在心里许久没敢开口的话。她用尽生平所有的温柔,跟乔深说:“我爱你,乔深,你听到没有。不论你在哪里,我都等你回家,一直等,等一辈子……”
飞机急速坠落的过程中,信号时有时无,乔深并没有收到陆浅迟到的真情告白。这时的飞机已经到了氧气充足的空域,飞机上很多乘客都陆陆续续醒了过来。所幸的是飞机起飞后不久就出现了情况,乘客们都还没有解开安全带。
祝星辞是最先醒来的乘客之一,和乔深一起来京沙市的时候,两人坐的是经济舱。回去时,乔深改成头等舱。当她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失控了。
混乱中,她首先看向了乔深的座位。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她最先回过神来。刚爬到驾驶舱前,乔深就看到了她……
“坐折叠椅上,通知所有乘客系好安全带,让所有人做好坠机准备姿势。”
祝星辞还没理清头绪,照着乔深的指示拉开驾驶舱内的折叠椅,坐上去并系好了安全带,她拿起机组电话通报,“女士们先生们,请系好安全带!立刻系紧安全带!!做好坠机姿势准备,头趴下,向前倾!推椅背,弯腰,低头!!”
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乔深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对着副驾驶说:“一会儿我让你收起襟翼的时候,你要调整飞机头,收起起落架,我们要让飞机机头朝下,翻转一百八十度。”
“what?”副驾驶懵得飚了一句英语。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避免飞机撞上人民大厦,只能减缓下坠速度,就目前飞机的状况来看,只有把一切都反过来,才能争取时间。
乔深对着祝星辞说,“我让你把灰色手推杆往前推的时候,尽全力推。试试看能不能摸到。”
不同于副驾驶,祝星辞对乔深有着不可言说的信赖,不仅是因为她对他的盲目崇拜,更是因为以往的合作中,乔深所表现出来的专业素养。
她试摸了一下灰色的手推杆,“没问题。”
这时,乔深突然看着某个方位,无比虔诚地说了一声,“陆浅,ILoveUforever。”
祝星辞看到,那是黑匣子的位置。她知道的,乔深在下命令前,已经做好了坠机的全部准备,尽管如此,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首先想到的人依旧是陆浅。而自己醒来发现飞机下坠时,第一反应却是寻找乔深。
这是爱一个人最原始的思维,也是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最深切的悲哀。
随着乔深的“收襟翼”三个字,副驾驶立刻收起了襟翼。
“减速板!”乔深叫到。
“Hollycrap!!”副驾驶按下收起减速板的按钮,大喊了一句,“MyJesus!”
飞机开始翻转,机舱行李架上的行李盖跟着被掀开,无数大包小包纷纷往下砸,机舱内乱成一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惊叫声。
乔深不为所动,他叫祝星辞,“现在,推!”
然后又对副驾驶说:“起落架!”
副驾驶一边祈祷,一边收起起落架。
控制室内,陆浅不知道飞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在看到谈易拿起对讲机的那一刻,她就心如止水了。原以为到了这种时候,她难受的心脏会炸开,可是没有,既没有千万只蚂蚁噬心的难受,也没有万箭穿心的痛楚。她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关于七情六欲的开关,关上开关的那一秒起,她就变成了行尸走肉,僵硬地站在控制室内,目光毫无焦距地盯着雷达屏幕。
耳边,谈易无比艰难地下了命令:“战机飞行员听令……”
“卧槽!”塔台控制室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然后就是炸裂的呼喊,“CB5602,我们现在看到你们了,在机场上方三千英尺,你们是在倒着飞吗?”
进近管制区负责的是机场上空至6000米之间的距离,不过进近在地下,一般是通过雷达辨认来下达指令。陆浅现在就在地底下,看不到上面的情况。而塔台负责起落指令和地面滑行记录位置,管的区域是高度600米以下,15公里以内。塔台是机场最高的建筑物,且四面皆为通透的玻璃,所以它的视线是最好的,也是第一个看到飞机确切情况的。
听到这声呼喊,陆浅的听力好像突然恢复了,她像机器人一样扭头,看向了赵阳。
紧接着,区管中心有一台显示屏上接通了当地新闻,就在谈易下达命令的第二秒,陆浅从新闻上看到,乔深驾驶的飞机,旋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
就像一只笨重的大鸟,将身躯扭转成头朝下、肚子朝天的姿势。在媒体的镜头下,逐渐平缓了速度,正好和星城人民大厦擦肩而过……
负责此次航班对接的有关部门,此时诡异的沉静了半秒。
飞机上,仪表盘上low-oil-pressure的标识正在拼命闪烁。
副驾驶吼着,“没油压了!”
“我们要把飞机倒过来。”乔深再次试图联系塔台,“控制中心,这里是CB5602,机场在哪儿?”
塔台终于收到信号,立刻回过神来,速报:“5602,机场在三点钟方向,可以落地。重复,可以落地。03右跑道,地面风向260度,风速2米每秒……”
“副驾驶,放减速板!”
副驾驶重复:“减速板!”
“襟翼!”
副驾驶把襟翼完全打开。
塔台管制员激动的站起来,“5602,我们看到飞机高度下降到一千英尺了!”
乔深顾不上,回头叫祝星辞,“推杠杆!”
随着祝星辞猛地一推,飞机逐渐旋转成正确的方向。
随之而来的就是引擎熄火,整架飞机突然完全失去了动力……
驾驶舱响起重复的警示,“Toolow。Terrain(地势太低)。”
“Toolow。Terrain。”
……
副驾驶问:“我们是在滑翔吗?”
陆浅早已经冲出了区管中心,从透明的落地窗,她看到了那架滑翔中的庞然大物,他越过机场边缘的铁网,像天空坠落的陨石一样,冲进了机场跑道。
飞机上,机舱内关于距离提示的警示音,越逼越近。
40……
30……
20……
最后显示着ten,minimums……
“准备撞击!”一路镇定的乔深,声音第一次出现颤抖。
机场工作人员接到紧急代码后,在跑道上喷洒了大量的阻燃泡沫,即便如此,飞机迫降的那一刹那,还是与地面摩擦产生了巨大的火花。机尾坐卧在跑道上,发出巨大无比的声响。
那一瞬,陆浅仿佛失聪了。只看到落在地上的庞然大物,跑道摩擦时擦出的明黄色火花,从引擎一路蔓延至机身,仿佛要吞噬整架飞机。在烈火中燃烧的飞机,像铁板上正在烧烤的大鸟……
飞机在地面摩擦着滑行了多长时间,陆浅就呆了多长时间。她脑海里闪过千万种可能,最后却一样都顾不上。只是盲目提着裙摆,穿越人群,不顾一切地往停机坪跑去。
外面下雪了,这是星城天气预报最准确的一次。
漫天飞舞的雪花,在空中旋转着,洋洋洒洒的落下。一朵,两朵……很快,就变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
肆意飘洒的雪花,还没靠近燃烧的飞机,便消融了。
地面工作人员全神贯注观察着飞机脱离的情况,消防队和医疗队也做好了随时冲上去的准备。经过长时间的滑行后,飞机终于在空旷的跑道上停了下来。消防队一拥而上,迅速展开灭火救援。
老王带领的队伍起到了的带头作用,和李国荣带来的中队配合默契,他们用了仅仅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扑灭了机身大火。
飞机外部的熊熊火焰熄灭了,机身却被熏成了灰黑色,仔细辨别,依稀能看到机身上的航空公司标志。
这一秒,陆浅忽然不敢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