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世子的眼中闪过精光,但并未说话,只是拿起一旁的酒壶,亲手为上官成斟酒。
像是得到了鼓励,上官成继续说下去。
“严氏性子好,听话,每次在夫人那里受了委屈都自个吞了下去,我虽然知道她委屈,却也无可奈何。”
“夫人把持着侯府的中馈这么多年,严氏是大家闺秀,从小就跟着严夫人学习主持中馈。你说她委屈不委屈?”
齐国公世子又倒满酒。
上官成举起一干二净。
“人心都是肉长的,严氏整日对着她,郁郁寡欢,又生不出来孩子,真是活活把自己给逼死了。”
齐国公世子不停地倒酒,上官成不停地喝。
“我若是再娶,又到哪里去找严氏那么好的女子,一心只是想和我过日子?”
“略略性子要强些的,都受不得夫人的气。”
“就算她能受得,她家人又岂能袖手旁观?”
上官成原本说的半真半假,但说到后来,却说得是实情。
“若是找个母族不力的,这样的女子出身不高,又能有几分见识?只怕教不好孩儿。”
上官成想到自己年纪一大把,膝下无子,不由得就心烦,又多喝了几杯。
醉仙居是个传播消息的好地方,上官成这么一番诉苦,过不了多久就能传播开去。
他不能让小裴氏暴毙,又不能找个母夜叉回来和小裴氏争斗。
能和小裴氏相安无事好拿捏的宋语冰又大病难愈。
上官成只能借用流言这个武器了。
广宁侯世子在醉仙居买酒浇愁,因继母逼迫,世子续弦成难题——这样的流言很快就会传播开去。
有着齐国公世子的黄金面具做保,他还愁旁人不信?
上官成说唱俱佳,到了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何尝没有借酒装疯的意思。
林慎只是静静地陪着,看他的酒杯里没有酒就赶紧满上。
甚是殷勤。
上官成离开时靠在齐国公世子的身上,一路上还嚷着:“毒妇害我。”
林慎素来爱洁,但这次未见任何嫌弃之色,甚至还护送到了侯府,又亲自将人送到松园。
侯夫人得了消息,连忙赶来探视,见到林慎,惊道:“世子,怎么是您亲自送成儿回来?”
“表哥心里有些苦闷,多喝了几杯,劳烦夫人照料,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
齐国公世子不喜和女人说话,侯夫人也知道,命人将世子送了出去。
侯夫人进入内室,就看见上官成躺在床上,外衫已被脱去,身上盖着锦被,脸上有两坨红晕,哼哼唧唧的像是很不舒服。
“成儿,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渴,渴,我要喝水。”
“我要喝水……”
“好,好,”养尊处优的侯夫人连忙亲手奉上茶水,将上官成壮硕的身体扶了起来,递到了嘴边。
上官成喝了几口,睁开眼,便看见侯夫人那关切的眼神,柔声问:“娘,是我病了吗?”
侯夫人一愣,但旋即明白过来。
上官成还是个少年时,练武受伤生了场大病,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也是从那时起,两个人互生情愫。
没想到上官成大醉之时,竟然想起了这一段时光。
侯夫人正愁着没有办法和上官成和解,便对落霞道:“去外面守着。”
落霞略一迟疑,看了眼床上醉醺醺地上官成,红着脸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地合上。
……
宋语冰对新居十分满意。
梨园只有东院的一半大,却又五脏俱全,住在其中,颇有些螺蛳壳中做道场之感。
新居宽敞,明亮,窗前还有两棵高大的玉兰树。
虽然这个时候玉兰早已凋谢,但来年玉兰花开的时候定是一番好景致。
白蕊和芍药也十分开心,就像是从笼子里放飞出来的小鸟。
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住在这里在没有寄人篱下之感,真是令人快意。
就连一向老成的关妈妈也有些眉飞色舞。
宋语冰坐在贵妃榻上,拿出绣活,又开始飞针走线。
白蕊对芍药道:“也不知道小姐的绣活怎么越来越好了。这次病后,小姐神乎其技,我拍马也赶不上。”
芍药睁大眼睛问:“你还和小姐一起学过?”
“那是当然,”白蕊挺挺小胸脯,“我从小和小姐在一起吃,在一起玩,小姐做什么都带上我。我小时候绣花也不错,但是到了后来,就不如小姐了。苏娘子说,小姐在刺绣上很有天分,可惜是官宦之女,深以为憾呢。”
“苏娘子还曾经瞧上过我,只可惜我的天资不够,又有些懒,苏娘子就放弃了。”
“小姐心善,答应给苏娘子养老送终,还说要帮苏娘子传给有缘人。”
芍药的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看向自己的一双小手,十根手指绵软修长。
“要是我是小姐的有缘人多好。”
白蕊笑着道:“你?我可从未见过你拿针线。”
“我不会做针线活,”芍药羞红了脸,“不过看到小姐穿针引线,绣的真是好看,我就想,要是我也会绣花该有多好。”
不远处春妈妈咳了一声。
芍药就没再往下说了。
白蕊看了春妈妈一眼,对芍药道:“春妈妈可真厉害,虽说是个母的,却比公鸡还爱打鸣。”
芍药低垂下头,不敢笑出来。
春妈妈的声音尖利,“白蕊,赶快过来烧火。”
白蕊:“……”
一边嘟囔着一边去了。
芍药看着白蕊没心没肺的背影,眼中流露出艳羡,她举起自己的手,对着阳光看了又看,阳光从指缝中透过来,芍药道:“若是我也可以……”
……
上官成醒来时,怀里抱着具软玉温香的身体,他嗅到熟悉的气息,放心地在小裴氏的怀里蹭了蹭,正打算放心睡去,突然打了个激灵,将正在沉睡的小裴氏推开,翻身坐起,要离开。
“阿成……”
软糯的声音响起,一双柔软的玉臂伸了过来,将他的腰紧紧缠住。
“阿成,你不要走,你要是走了,我就死在这里。”
小裴氏紧紧地缠住上官成,她知道,要是这次让上官成走了,只怕就没有下次。
她不能让他走。
他走了,可以娶妻生子,她怎么办?
从此之后,她就得孤灯独守,眼睁睁地看着他和他的妻子快活。
不,要下地狱也要一起。
上官成的身子颤了下,旋即冷着声音道:“放开,我要回大营了。”
“不,”小裴氏哭的梨花带雨,转到上官成的正面,双手任然紧紧地环住上官成。
她一双带泪的含情目控诉地盯着上官成,哭道:“你这样对我,让我有多难受你知道吗?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想要跑到你的大营里去找你,又怕为了这个害了你。”
“每天我都要在脸上打厚厚的粉,只为了掩饰我的难过。姐姐问了我几回,我都说是怕燕儿在太后寿诞上出丑。”
“要是你厌了我,我也只有可怜地死去。只是,你方才醉酒,明明想起来当年你生病了,我怎么照顾你的。你为什么要骗我,骗自己?”
小裴氏不断地诉说着自己的相思,上官成原本冷漠的神情变得缓和下来。
屋子外面,落霞的神情落寞。
屋内。
小裴氏见上官成软和了下来,又道:“我知道你是生燕儿的气,我已经求着两个嬷嬷好好教训她,她现在也变乖了。”
“成儿,你不管是生我什么气,对我有哪里不满,你说出来,我都改。只是你千万不要不理我,不要不要我。”
上官成冷哼了一声道:“是吗?”
“是。”
“那你为何又要让宋语冰绣图,讨好德妃,好让太后为林松和燕儿赐婚?”
“你都算计到我的舅家了。”
“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我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严氏是怎么死的?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孩子?”
“嗯?”
上官成将内心所有的不满都宣泄了出来。
小裴氏立即将头上的发钗丢在地上,摔成两半,咒道:“我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若是有违此誓,就如此钗。”
……
宋语冰绣的很快。
开始起针时尚感生疏,到了后来,越来越顺手。
这双手幼嫩细软,还未受过苦,比起当年她在秀春坊时还要灵活。
以前绣图还需要在料面上勾勒出线条,但现在的她压根不用,一切全在心中。
总共只用了三天两夜,一副麻姑献寿图就绣成了。
麻姑神情高贵典雅,手中的寿桃颜色层次分明,挂在墙上,风略微吹动,仙子就像是要举着寿桃走下来一般。
“真是妙啊。”
白蕊将手捧在心口上,叹了口气,“小姐的绣技真是神乎其技。”
只有这句话才能完美地表达她此刻的感受。
芍药也是两眼放光,看着绣图一动不动。
“好了,白蕊收起来,放在枕畔,我要拿来送人。”
宋语冰淡淡地吩咐。
若不是时间不足,她会绣的更好。
所以只能在寓意上取个巧。
白蕊惊讶地问:“小姐,你要送给谁?难道不要拿去秀春坊寄卖吗?”
“问那么多做什么?”宋语冰还不打算将木真的事情说出来,只是指挥着白蕊做事,“以后你就知道了。”
白蕊去烧药水时,宋语冰对芍药道:“请木真今夜来一趟。”
芍药两眼亮晶晶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