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臣握住姜冬的胳膊将她拉进了屋。房间整洁素净,只有清冽的寒气,没有檀香的气息。
姜冬拘谨地站在房屋正中间,有点腿软:“宋……宋公子,我真没听明白你们刚才说的啥。”
宋修臣道:“所以我不会杀你。就算你听明白了……又能怎样,你觉得我会杀你灭口?”
姜冬眨了眨眼睛,心虚笑道:“凭我们的交情,哪能呢?”
宋修臣捧起焦尾古琴放在屋内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我教你的凤求凰,可还记得?”
姜冬摇头又点头,宋修臣撩袍坐在琴前,对姜冬招了招手,“过来,再教你一遍。”
姜冬走到他身边,正想说没有板凳了,就被他拉坐在他的腿上。姜冬心里一慌,忙要站起来,却被他按住。
宋修臣在她的耳边淡淡道:“静心。”
姜冬苦笑:“你这样我很难静下心的。”
宋修臣不理会她的羞窘,握住她的手道:“之前教你的琴,有几个音不太对。如今修正过来,你要牢记。”说着指引着她挑起一根琴弦,琴音缓缓流出,在昏暗的小屋内荡起回音,气氛压抑而诡异。
琴至弄处,果然有几个音符与之前教的不太一样。姜冬咦了一声,回头看向宋修臣。他眼神清澈望向琴弦,却问出一句让姜冬几乎想钻地缝的话,“你与陈平湖,可曾有过肌肤之亲?”
姜冬愣了三秒,窘迫至极,“你这话……什……什么意思?”
宋修臣将目光从琴弦移到姜冬的眼睛里,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姜冬败下阵来,红脸摇了摇头,老实回答:“没有。”
宋修臣微微点头,对这个回答没有诧异,也没有欣喜,他继续问:“你想回到他身边,当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个问题,姜冬曾经骗过宋修臣,那时候她怀疑宋修臣是陈平湖派来是试探自己的,所以没有说实话。
现在宋修臣又问同样的问题,她却不想说违心的话,只轻声道:“我虽然爱钱,贪图享乐,却不是没底线的人。”
宋修臣想了想,似乎在琢磨她这句话的意思,过了半晌才缓缓道:“那我教你的琴,修改的音,你记牢。若陈平湖想要你做不愿做之事,给他听琴。”
姜冬心中一沉,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为什么?这与琴有什么关系。”
“琴能静心。”
姜冬摇了摇头,声音微颤:“那么之前呢,之前你教我的那个弹法,会怎么样?”
宋修臣没有回答。
姜冬拧眉问:“你的琴可以令人平心静气,也可以令人意乱情迷,是不是?”
宋修臣淡淡道:“有时候知道太多,不一定是件好事。那可能意味着你要背负更多烦恼。”
姜冬忽然笑了一下,她起身冷冷道:“可惜我已经知道了。我这个人脑子虽然不灵光,可到了最后总是能想明白的。你先前教我的琴,可以乱人心智,你教我弹琴,是想要利用我,让我勾引陈平湖!你好趁机杀他对不对!”
宋修臣握了握拳头,随即拂袖起身,“你可以走了!”
姜冬冷笑,眼中氤氲出水雾,“宋公子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想利用我去对付陈平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宋修臣猛然攥住她的手腕,眼中罕见流露出一丝悲凉与凄厉,“对啊,你真是太笨了!到现在才看出我的阴谋诡计。你这样的笨女人,我真是连利用都懒得利用,让你去勾引陈平湖,还不如让楼中其他女子来得方便!现在你对我毫无价值,滚吧!”
姜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她颤声道:“宋公子身负血仇,所以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报仇。你与琅翠麝珠才是同路人。我与你亲近,便是害了你。我是谁呢,是陈平湖弃之如敝屣的糟糠妻,是你根本不屑一顾的棋子弃子!我原本觉得琅翠麝珠可怜,原来……原来最可怜的是我!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被利用尚且傻傻不自知。我……我真是个傻子!瞎子!”
她说到后来,气急攻心,浑身颤抖。
宋修臣的气息微重,他猛地甩开姜冬的手,指着门喝道:“滚!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姜冬狠狠擦了擦眼泪,将嘴唇咬出血珠,转身跑出破败瓦舍,在漆黑的巷弄中重重摔了一跤,两只手掌在地面上擦破了皮,火辣辣疼。
她咬牙重新爬起,一边哭一边骂:“死姓宋的,亏我将你当好人,没有一个好人!没一个好人!”
她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泪如雨下,越想越伤心。呜呜咽咽不屑地道:“反正从小到大就有很多人不喜欢我,多你一个又怎么样!以为老娘稀罕吗?我呸!我呸!”
迷迷糊糊走回繁花楼,夏夏看到哭得面红耳赤的姜冬,吓了一跳,忙上来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姜冬一把搂住夏夏,嚎啕大哭:“夏夏,你对我是真心的吧?”
夏夏将姜冬拖回了屋,举双手发誓:“姑娘说了,你荣我荣,你损我损。夏夏既然认了姑娘做主子,姑娘就一辈子是我主子。”
姜冬抹着眼泪凄凉道:“我不要做你主子,只要你真心待我。他娘的,别再骗我了。”
夏夏有些慌:“姑娘,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姜冬抽了抽鼻子,举着血淋淋的双手,哭道:“疼!”
夏夏又唬了一跳,连忙烧了热水为她洗干净双手,撒上药粉包扎好。姜冬哭够了,眼泪几乎流干,坐在那看着闪动的烛火愣愣地发呆。
夏夏见她这副模样,心急如焚,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也没反应。“姑娘,你别吓我啊!”夏夏也哭了,“您再这样,我去找陈大人了。”
姜冬听到陈大人,眼皮子动了动,有气无力地道:“走吧,现在就走,去陈平湖卖我的那个宅院。”
夏夏听她终于说了句话,安心了一大半,也不管现在已经是深夜,忙答应道:“好,我这就叫人套车去!”
破旧小院中,宋修臣颓然坐在屋舍的门槛上,望着院中那株芭蕉,他握拳抵唇狂咳不止,拳上有血,血是黑色。等咳嗽终于停歇,他用拇指轻轻抹去唇角黑血,神情淡漠。
十几年前,太安城皇城之中,有一处宫苑中也有一株这样的芭蕉。那年秋季,细雨打芭蕉,他国破家亡。父皇被人吊死在城墙,母妃被叛军侮辱至死。
那年,太子哥哥九岁,他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