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盯着宋修臣,有些难以置信,她忘了本来想说的话,上前问道:“就一会的功夫,你怎么……怎么就好像大病一场?”
宋修臣眉梢微扬,露出个轻淡的微笑,却显得更加憔悴。他拍了拍被褥,示意她坐在床沿。姜冬本不想坐,却见他笑得有些凄然,一时不忍心坐了下去,小雪团子就趁机钻入她怀中。
“我有宿疾,缠绵不去。究竟也没什么严重的症状,只是有时候会显得苍白些。”他状似无意地随口解释道。轻淡的笑意,好像身上所遭受的病痛折磨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姜冬的心揪了起来,仿佛被一簇细火煎熬,她鼻子有点酸:“不会是贫血吧?上一次你在浮水地牢中了毒针,毒都解干净了吗?”
“嗯。”
“别骗我。”
他笑道:“我骗你做甚?”
“你身上的病还能好吗?”
“嗯。”
“宋修臣,我真是……真是想将你暴打一顿!”
宋修臣保持着恬淡笑意:“适才唐突,是我中邪了。你想打我我能理解。等……等我身上好些吧。”
姜冬红着脸没好气道:“那你可千万别死了。”
“放心,我怎么也得等到你将我的六百金还干净。”
宋修臣指了指旁侧的梨花木小案几,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姜冬有些纳闷:“怎么?”
宋修臣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懂不懂规矩,写欠条!”
姜冬“哦——”了一声,不情不愿道:“你这样很伤感情。”
宋修臣似笑非笑看着她。姜冬被看得心底发虚,只好扭过身子去磨墨,拎起毛笔饱蘸浓墨,“我不会写字,按了手印你来写吧。”
宋修臣有些奇怪:“从未见你写过字,可我记得你是识字的,为何会识不会写?”
姜冬咧嘴笑笑,心说这个可不太好几解释。原主江冬是识字的,她拥有原主的记忆,所以也认识这地方的文字。可她根本没系统练过毛笔字,叫她写出来那就难了,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她尽量言简意赅:“我是识得书文的,只是没怎么练过书法,写出来的字不忍直视。”
“无妨,写吧。”宋修臣十分坚定地要看她的墨宝。
姜冬撇撇嘴,“那我可献丑了,你不许笑。”她颤颤捏起毛笔,颤颤写了“欠条”两个字后,觉得还不如直接握着笔杆子写得稳当。于是用一种宋修臣难以理解的握钢笔姿势写下了余下文字:
今江冬因故向宋修臣借款黄金六百两,在宋修臣生前还清,特此为证。清正十五年腊月十七。
写罢用朱砂墨按下个红手印。宋修臣拿起她写的欠条,看着上面七歪八扭的一行字,嘴角抽了抽。
姜冬恼道:“说了别笑!”
宋修臣点点头,忍笑忍得无比艰难。
姜冬凝着他含笑的眼睛,忽然有些感伤,“你如果真是个穷酸书生就好了。”
宋修臣轻声道:“或许有一天,我真的会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病榻之上,无人问津。”
姜冬伸手“啪!”的在他脸上轻拍了一下,怒道:“别装可怜,你一套一套的,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宋修臣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双目合起,长眉舒展。他问:“你想去哪?不回太安城也可。”
姜冬反问:“你要去哪?”
他淡淡道:“太安城。”
姜冬心口微缩,她咬了咬唇,笑道:“我当然要回太安城。”
“华阳公主不是良善之辈,你回去后免不了应付她,会很累。”
“那有什么,我自以为还对付得了。”
“为什么非要回去?”
“你……你说过,其实太安城之外,也有很多危险。”
宋修臣想了想,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
姜冬尴尬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嘛。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呢!不过人在江湖漂,也不能总挨刀……”越说越没谱,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宋修臣看了她一会,忽然从眼底透出温煦的笑意。他握住姜冬的手,“好吧,你一人在外,我也不甚放心。明日同我一起回太安城。”
姜冬被他握着,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激动中还不忘打探:“此处离太安城远不远?”
宋修臣没有回答,而道:“这些事情你不用知道,懂不懂?”
姜冬放弃了打探这个地方究竟在哪的想法,她揉了揉雪团子的滚圆脑袋,轻声道:“我……我会还你银子。”她本来想问我们这样算什么?却是没问出口。
宋修臣纠正:“是金子。”
“好吧。”姜冬扶额,谈钱果然伤感情。
烛光给她的脸上镀上一层红晕,长长的睫毛将光线阻隔,使得两扇浅浅阴影落在眼下。
宋修臣将手伸到半空,旋即想到了什么,又落下。
他道:“我有些困了。”
姜冬给他拢了拢棉被,“那你先睡会儿。我认识一个姓陆的老郎中,回到太安城后请他给你瞧瞧。”
宋修臣点点头,合眼睡下。姜冬愣了片刻,抱着雪团子正要出去,却听他忽然道:“便留在这里吧,外面会冷些。”
姜冬回头看向他,见他依旧闭着眼睛,神情温淡。姜冬拉了个凳子在火炉边坐下,炉中炭火猩红炙热,偶然发出几下轻微爆裂之声,焦灼热意熏得姜冬昏昏沉沉,她便也托着腮合上眼睛假寐。
烛光将她的影子照映在墙壁上,宋修臣缓缓睁开眼睛,伸手往石壁她的影子上轻轻触了触。这个清逸如谪仙的男人,嘴角扯出一个温雅笑意。
姜冬不知怎么,糊里糊涂就睡到了床上。睁开眼睛时,窗外漆黑一片,宋修臣穿好了衣裳背对她坐在火炉前,正在拿铁钳拨弄炉子里的炭。
姜冬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问:“我怎么睡到这来了?”
宋修臣淡淡道:“你不会是有梦游之症吧?”
姜冬“啊?”了一声,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宋修臣将浮灰拨弄到炭火上,掩盖了些许猩红,继续道:“夜里我睡得好好的,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床被上拱。在下险些被你挤掉下去。”
姜冬又“啊?”了一声,捂住嘴巴,不是吧,她她她有这么缺德吗?趿拉着鞋走到宋修臣身边坐下,偏着头问:“后来你把床让我睡了?这听着……怎么有点玄幻呢……”
宋修臣嘴角一扯,“没有,我搂着你睡的。”
在姜冬怪叫出声然后狠捶他一顿前,他摇头“啧啧啧”个不停,一脸嫌弃道:“一摸一把骨头,那叫一个……硌人啊!”
姜冬心里:“我日……”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瞪着宋修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宋修臣十分善解人意地安慰她道:“不过不碍事,本公子不嫌弃。”
“姑奶奶什么时候怕你嫌弃了?”姜冬终于按捺不住,一脚踢在宋修臣的膝盖上。
宋修臣随手拍了拍袍子上的灰,端起火炉上悬吊的水壶给她倒了杯茶,又将炉边装着温热红枣蜜饯的小铁罐推到她眼前,笑道:“喝点茶水,吃些蜜饯。再过半柱香,咱们启程回去。”
姜冬懒得与他计较,喝了一口热茶,搂着小罐开始往自己嘴里塞蜜饯,还时不时扔给眼巴巴看着的雪团子一颗。她很久没吃东西,所以吃相就没那么雅观。
宋修臣道:“细嚼慢咽,没人跟你抢。”
姜冬哪听得进去,很快一罐子蜜饯就被她和雪团子分吃完了。她揉了揉肚子,感觉又困了……唉,人说饱暖思**,她现在倒没有什么龌鹾的想法,只是困的很。
等下,好像不是困,怎么有点晕啊……
头一歪,倒在宋修臣的肩膀。雪团子也耷拉下脑袋,窝在姜冬脚边呼呼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