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问：“为什么？”
宋修臣道：“不为什么，我似乎比姑娘更了解这潼川一些。”
姜冬笑了一声，“你叫我姑娘？你难道没看出我其实是道姑吗？”
宋修臣似乎才注意到她身上宽大的道袍，“是我唐突了。”
姜冬走上前，问他：“这潼川城有什么好景致吗？”
“有一处青河，这几天，河上有傩舞表演，去看吗？”
姜冬心中又是一疼，她笑道：“你这个侍卫，原来不是出去巡城的，是去逛烟花之地的。”
宋修臣微微摇头，“此言差矣，我从不去烟花之地。”
姜冬走到他的前面，淡淡地道：“是吗，我听闻青河之上多画舫，又名花舫。夜夜笙箫，是温柔乡英雄冢。”
宋修臣正色道：“我从不去那些画舫。”
姜冬“哦？”了一声，看向他，“你的妻子不允许吗？”
宋修臣愣怔片刻，点头道：“是，她不许，我也不想去。”
姜冬装住漫不经心看月亮，“你为什么不回家，这么晚了，你的妻子一定在等你回家吧？”
宋修臣走在她的身旁，淡淡地道：“去青河看傩舞的话，随我来吧。”
姜冬定住，看着他前行的身影，有些孤冷，有些落寞。她想了想，跟上去问：“你为什么生气？”
他负手身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我没有生气。”
那半张侧颜要多冷峻就有多冷峻，姜冬轻轻叹了一口气，换了个话题问：“你为什么喜欢看傩舞？”
宋修臣的眼中透出回忆的幽远，“她喜欢。”
姜冬心中微微一动，“她是你喜欢的女子？”
宋修臣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
“她是我挚爱之人。”
姜冬不说话了，默默地走在他的身旁，两人陷入沉默，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踩在枯黄的落叶上，沙沙地响。
须臾，到了一处水岸边，他在芦苇丛中摸出一根绳索，拉出一艘小船。“上去吧。”
姜冬摇头道：“这么远，我迈不过去。”
宋修臣于是率先踏上船板，对她伸出一只手。姜冬看着那双在月光下清冷修长的手，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
他没有握住她的手，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上来。
姜冬问：“你初见我时，将我认成了什么人？”
宋修臣不言。
姜冬道：“看来你有很伤心的事，不能与人言。”
宋修臣没有摇橹，小舟却朝河中心那个灯火辉煌的纱帷水榭划去。他负手站在船头，秋风扯起他宽大的袖管，他的头发微微扬起。在月光之下，姜冬发现，他的头发黑的很不自然，毫无光泽。
他回头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却问我的伤心之事，不觉得有些失礼吗？”
姜冬回过神，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并未回话，忽然，水面上扬起一道水刀，朝姜冬直击而去。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留！”
姜冬站着没动，宋修臣踏上前拦在她的面前，冷冷地道：“钦天监姚简！放肆！”
那水刀飞到宋修臣面前一寸，忽然静止，不能前进分毫。宋修臣抬脚在船板上轻轻一点，水刀立即炸开，变成无数水珠。他伸袖挡下水珠，才没有溅到姜冬的身上。
同时，一个须眉尽白的老人出现在船前，虚虚悬在水面上。看见宋修臣，他大惊失色，“皇……”
宋修臣喝道：“你还知道惶恐！”
那老人硬生生咽下要脱口而出的称呼，颤声道：“老道探寻到异样气机，您身边的这个女子……”
宋修臣回头看了姜冬一眼，姜冬一笑，“异样气机，说的是我吗？”
那老人沉声道：“此女有异，还请……公子小心。”
宋修臣挥了挥袖子，“没你的事了，去吧。”
老人迟疑片刻，转身朝岸边飞去。
姜冬拍手，毫无诚意地赞叹道：“好俊的功夫啊！”
宋修臣道：“是我的一位朋友，见谅。”
姜冬继续笑道：“公子这位朋友好厉害。是叫什么，姚简？”
宋修臣不语，小船划到水榭边，姜冬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问：“怎么没人摇橹，小船自己就划过来了？”
宋修臣率先跨上木廊道，回身对姜冬伸出一只手。姜冬直接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眉头轻挑，将她拉上岸，立即放开了她的手。
姜冬问：“我的手很烫吗？”
“何解？”
“为什么公子像是握了一个烫手山芋？”
他坦言：“男女授受不亲，况且，你身为女冠，更有清规。”
姜冬笑了笑，“我这个女冠却修的是逍遥道，没有那些规矩。”
宋修臣“哦？”了一声，走出几步，忽然问：“在何处修行？”
姜冬道：“云游四海，没有道观。”
“你去过很多地方？”
“是，见过大海，也见过雪山。”
话音落，宋修臣脚步顿了顿，“雪山，也去过吗？”
“看过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宋修臣微微失神，“好一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两人走到水廊的木桌旁坐下，正好可以看见堂上的傩舞表演。姜冬四处望了望，“为什么观众只有我们两人？”
宋修臣道：“通常，观众只有我一人。大概是这里的位置太偏了吧。”
“那为什么没有人给我们上茶水果点来招待我们，这水榭中的老板呢？”
宋修臣答非所问：“傩舞是向神灵祈祷，不是寻常舞宴。”
“祈祷什么？”
姜冬看向他，他却只看堂上的舞蹈，道：“祈祷。”
姜冬看了一会，不去看裸舞，托腮看着宋修臣。
宋修臣温言问：“我很奇怪？”
姜冬笑了笑：“我只是见你长得好看，忍不住多看，你既然不喜欢，那我就不看了吧。”
说着扭头看向廊外的水面，月影落在水中，她轻声问：“水中捞月，捞到的，总归是假的。”
她忽然一跃而起，投入水中。
宋修臣看过去，沉默片刻，起身翻过木栏杆扎入水中，将水里挣扎的她托上水面，冷声道：“既然知道是假的，还捞什么？”
冰凉的河水中，姜冬与他对望，水榭上悬挂的灯笼照在他的脸上，他本来黑色的头发，变成了灰白，额头上还有黑色的墨汁不断流下，狼狈污脏。
她盯着他的头发，良久，才带着颤音轻声问：“你的头发，为什么，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