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最初不带殷明乐溜出宫去,也许她的母妃不会出如此意外,或者说,她们母女还有机会好好告别。
还有刺客闯入昭纯宫的这一次,他早些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昭纯宫里早做准备,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他心中觉得歉疚,看着殷明乐伤痛的表情,他也觉得心如刀绞。
从前他难以想象,爱上一个人,所有的情绪都被她牵动,可现在,他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若是不站在日头下,你会见我吗?”宁致远清远的声音温柔地道。
殷明乐却还是那副怏怏的模样,她从窗边退开,来到红木漆的圆桌旁,缓缓坐下,有气无力地道:“你何必非要见我呢,你不要来见我了。”
宁致远愣了一下,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他也来到桌边坐下。
这时彩衣端了茶来,微笑着恭敬地放在宁致远面前,又端了一杯放在殷明乐面前,接着退了下去。
“那我来见你,你觉得厌烦吗?”宁致远轻抚着面前青瓷的茶盏,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从来都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恣意洒脱,可如今却心系一人,心中便有了惶恐。
他清雅俊朗的脸上,明亮的灰色眸子盯着殷明乐的侧脸。
殷明乐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应该狠心一些,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狠心的话,她低声道:“没有,只是……觉得这样不大好罢了。”
宁致远的脸上如同阴云散开,瞬间清朗,他微微笑着,笑容淡淡,清浅明澈,说道:“有何不好,我觉得挺好,为了处事,本来就不应该太过在意别人的目光。”
殷明乐诧异地淡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一点,你倒是有点像阿晟哥哥。”
“什么?”宁致远疑惑问道。
殷明乐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宁致远没有再问,却转而说道:“你是在担心夏侯晟的事情吗?”
殷明乐暗淡的眸子闪了闪,这两日她一直沉浸在悲伤里,竟然把夏侯晟的事情给忘了,此时被这么一提醒,心中顿时觉得悲伤与烦恼交织,不甚厌烦。
看着她皱眉悲愁的模样,宁致远温柔地道:“你不必如此担忧,我想,我有办法能帮夏侯晟脱险。”
闻言殷明乐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问道:“你有办法救阿晟哥哥?”
对上宁致远沉静的竟然还有几分悲伤的目光,殷明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了目光道:“你……你真的有办法吗?”
宁致远心中有些酸涩,酸涩中却又透出些甜意来。
他在大金之时,对于文安公主与夏侯将军之间的事迹,早有耳闻,公主有意将军无情,这件事也在他们那边流传开来,作为百姓甚至是皇宫之中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今看来,传闻果真不假,殷明乐她的确倾心于那个将军。
心中虽不可避免地生出妒意,可是看着殷明乐为此高兴的神情,他竟觉得,能帮到她,也是欢喜的。
“是,我有办法,”宁致远小酌了一口茶水,茶水入口先苦后甘,“其实夏侯晟作为大梁的将军,年轻有为,立下赫赫战功,更是让北蒙一败涂地,皇上他不可能会轻易杀了他的。”
精致小巧的茶叶,在茶盏之中舒卷沉浮,散发着阵阵淡香,沁人心脾。
殿中的血腥气在不知不觉间散去,殷明乐也随手解开了茶盖,热气蒸腾而起,带着茶香,拂在她的脸上。
“什么嘛,你说的这些哪里是什么办法,这种猜想,我也能想出来。”殷明乐皱眉不满地道。
宁致远不禁露出宠溺的笑意道:“虽然是猜想,也是事实,只是说出来希望你不太担心。”
殷明乐的脸微微发红,不知道是因为闷热的天气,还是因为茶水的烟雾。
“你倒是说你的办法,办法才是真正可以安慰人的。”她低垂着眸子说道。
“我的办法,很简单,”宁致远的声音清远温柔,听来让人觉得心安,“夏侯晟有如此功劳,又有如此能力,纵观整个大梁,说到领兵大众,无人能出其之右,所以……”
听到这里,殷明乐抬起投来,红肿还有些未消的眼睛,亮得惊人,期待地看向宁致远。
“近来皇上并未思及夏侯晟的事,还无须担心,若是他哪天真的要忍痛除掉夏侯晟这么一个将才,那公主你只要去提醒一下他,就好。”宁致远缓缓说完。
可殷明乐却皱眉苦恼地指着自己问道:“我去提醒?能有用吗?我上一次去求情时,父皇可是雷霆大怒,我去找父皇,只会火上浇油。”
“那公主‘火上浇油’之后,皇上可曾下旨斩了夏侯晟?”宁致远淡笑着问道,眸子里清晰地硬着殷明乐灵气十足的脸。
殷明乐眸子骤亮,看着宁致远惊喜问道:“你是说父皇虽然生气,但是知道不能斩了夏侯晟?”
宁致远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殷明乐这才放下心来,神色安宁,可是过了一会,她又困惑问道:“那父皇既不打算杀阿晟哥哥,为什么不放了他呢?”
宁致远喝了口茶水,耐心解释道:“夏侯晟犯下的错并不小,又不肯认错,还求皇上撤去他的职位,还他自由之身,这番作为,皇上就算想放了他,原谅他,也得有一个契机,得有人给他台阶下,否则他作为天子,哪来来的颜面?”
殷明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吹了吹浮在茶水上方的茶叶,喃喃地道:“可阿晟哥哥,为什么不愿意做将军呢?做将军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样的地位,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遑论他是一个上阵杀敌的将军,就算是皇子公主,不也会因为身份,而不得不做些不甘愿去做的事吗?”
看起来不染俗尘的宁致远,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感慨。
殷明乐诧异地看了看他的脸,看着他脸上的落寞,不知怎能地,心中也涌出一股寂寥来。
他们都是身份尊贵,但是尊贵的身份,也同样让他们觉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