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的衣裳,颀长的身体,杂乱却浓墨般的长发。
陆昭念戴着斗笠,为了掩人耳目,在斗笠周围围了轻纱,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随着越来越靠近城门,她的步伐变得有些虚浮,像是长途跋涉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靠近。
漠北苦寒,城内虽繁华,城外却荒芜,不见人烟。
陆昭念牵着马,尽量不动声色地走进,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微微颤抖。
来到近前,她抬头看向城门上的尸体,被砍断的创口平整,看来下手的人很干脆,这人死时应该不是很痛苦。
隔着轻纱,陆昭念仰头看去,一切都不那么真切,却又清晰得刺目。
白寥寥的日光从头顶洒下,明明是温暖柔和的,却让陆昭念觉得森冷。
城门的守卫看着驻足观望的她,不禁留心起来,却见她牵着马,转头离开了。
只能看出她的背影清瘦,步履蹒跚,守卫猜测不是身娇体弱,就是病入膏肓,却不知道斗笠里那张姿容倾城的脸,已是泪流满面。
为防止自己哭出声来,她紧紧咬住自己淡红色的嘴唇,殊不知嘴唇已泛出血迹,腥甜之味弥漫。
他真的死了,夏侯晟真的死了。
陆昭念已经看不清前路,只是茫然前行。
走出一段距离,她终于抑制不住哭出了声,悲伤与难过冲破咽喉,她一边艰难地迈着步子,一边大哭,如同没了家的孩子。
多年前他们在北蒙相遇,一颗痴心托付,少女最美好的时光,倾注一人之身。
再相见,却隔着血海深仇,曾经的相依相偎都化为泡影。
彼时,他依旧是她至关重要的人,却由爱人变成了仇人。
山河破碎,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是誓要向他复仇的心。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杀他的场景,亲手将匕首插进他的心脏,看着他痛苦,断了呼吸,感受着他的身体变得冰冷,毫无温度。
可是后来,事情的真相翻覆,她曾经如江河决堤的恨意,也没有了踪影,她与他诀别,心若死水,欲了此残生。
可他死了,那个她以为自己可以忘掉不会再与自己有分毫关系的男人,死了。
原来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他支撑着她,因为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她爱她恨,都是因为他,她死水似的心境因为他的离开,如被熔岩浇灌,崩溃。
陆昭念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等她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经一片黑暗。
秋夜清寒,她靠着一棵树蜷缩成一团,却不觉得有半分温暖。
她坐在那里,发疼的双眼,重新溢出泪水,她觉得周围那么安静,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她的呼吸和心跳,也快要停止了。
她拿出匕首,匕首的刀刃在黑暗中散发着冷冽的寒光,她缓缓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闭上了眼睛。
太痛了,刺下去就不会再通了。
她用力挥动了匕首,却在离心口毫厘之处停下了。
脑子电光闪过,她突然想起夏侯晟留给自己的那张字条,她还小心的揣在怀里。
摸出字条,黑暗中却看不见上面的字迹,她小心捏入手心,犹如珍宝。
他到底为什么留下这张字条?上面的地址到底是什么地方?
难道他预料到自己难逃一死,所以托付了未尽之事?
她慌乱将匕首收起来,翻身上马,离开这荒芜之地。
她要去字条上所写之处,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
撕裂般疼痛的心脏,渐渐恢复了平静,仿佛阴阳两世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她与夏侯晟牵在一起。
字条的地址很偏僻,是大梁西南边一处地方,陆昭念一路询问着,才找到了纸上所写的小镇,梅塘镇。
之所以叫梅塘镇,是因为这个小镇,生长着许多梅花,而小镇里,也有许多干净的池塘。
所以这里是个偏远却美丽的地方,民风质朴,没有别处的喧嚣。
陆昭念走在镇中,内心不自觉安宁下来,她摘下头上的斗笠,挂在马背上。
镇中的行人都不禁看向她,不过他们的反应算不得夸张,比不得京都与漠北那些繁华的地方,这里的年轻男子看见她多是脸红,女子则是惊叹,低声耳语。
她觉得说不出得自在,拿出字条开始沿路寻找,几朵娇艳的红菊却出现在面前。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一身布衣,红着脸紧张地不敢看陆昭念的眼睛。
“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可曾婚配?”
红菊清香入鼻,陆昭念还未开口,一个妇人就气急败坏地将那个少年拉走了,还边打着骂着。
“你这臭小子,哪有送人姑娘菊花的?你还跟那戏文里头学,都学坏了!回头你爹不打死你!”那妇人骂骂咧咧时匆匆看了陆昭念一眼,她也脸红起来,“人家姑娘仙女似的,能瞧得上你?”
陆昭念不禁弯了弯嘴角,可也不过一瞬,一股辛酸涌了上来。
若是夏侯晟在这里的话,这小镇上的姑娘,怕不是也要疯上一疯。
她继续往前走去,终于看见了纸上所写的小宅。
门窗紧闭,她上前扣响了发黑的木门,门内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谁呀?”
脚步声传来,越来越清晰,门开了,露出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长着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陆昭念有些疑惑,真真不懂夏侯晟给的这个地址,所谓何意。
那妇人打开门,看见眼前似从画中走出来的可人儿,愣了一下,突然激动起来,不知是哭是笑,伸手热情地将陆昭念给拉进了屋。
“你……你是……”陆昭念惊疑不定地道。
妇人关上门,拉着她的胳膊,期待问道:“姑娘是从哪里来的?身上可曾有一把匕首?”
陆昭念诧异地看着她,默默从袖中拿出精致的小巧匕首。
见到那匕首,妇人喜出望外,眼中甚至涌出了泪水。
陆昭念更迷惑了,喃喃开口:“你到底……”
“刘奶奶……刘奶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屋子里穿出来。
身旁的马匹甩了甩马尾巴,陆昭念伸手拍了拍马头以示安抚。
一转头,就看见屋门前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
她的心脏狂跳,整个人僵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