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厉声惊了小儿,“呜呜……母妃凶凶……”
姚澈方才见这孩子便觉眼熟,近瞧了他精致的衣裳规制不凡,方意识到乃皇家子嗣。
本也没什么,只是这“母妃”……
奶娃娃的哭声简直把云舒的心揪紧了,纤臂揽过,贴到唇边亲吻安抚:“好了渃儿……不怕不怕……”
“渃儿……”
他重复,然后在心内轻嗤,这丫头怕是不知这孩子的身份,竟还如此母爱滥生吗?
“夫人很喜欢孩子呢。”
云舒回给他陌生敷衍的笑:“难道殿下不喜欢吗?依照殿下的年纪,也总该有个一子半女了才是。”
“大概要让夫人失望了……”
“怎么?”
“我志不在此,娶妻生子只会使我分心,又于诸事无益,不若孑然一身,至少凡事……只需考虑自己便可。”
云舒松了松心弦,不欲当面讽他自私,便含沙射影道:“这么说……殿下是先平天下后齐家,不免与古语相悖,逆流而上……还望殿下能保重自身,莫要牵连旁人才是。”
是变了,从前虽是心思细腻却还时常冲动,如今,应对自如不说,更懂不经意间拈来引喻,他不知云舒此态,是在颜景泽的熏陶下耳濡目染了,还是那个不中用的二少爷,已不再是他印象中的愚蠢性急。
没有理由的,袭来急迫感。
片顿,他沉下细色的眉尾,多了些正经:“同处逆流,我与夫人自然是同心同德,既荣辱一体,万不得已之时,还望夫人……见谅。”
“你这么说,便是我非助你不可了?”
“其实夫人明白的,即便没有我的干预,以夫人倾城之貌,也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她霜露灵透的眼瞳开始发虚:“殿下此话怎说?”
“江山如画,美人多娇,夺江山的是男子,宠美人的也是男子……除非夫人终生掩面,否则容人窥之,一些祸事便避无可避要寻上门来的。”
“所以当初你会那样对我,也是……”这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鲜有痛快的承认:“算是吧,毕竟美人滋味妙不可言,岂能辜负呢……可奈何温柔缭娇,消磨的不仅仅是年岁,更有杀伐决断的野心,这于君王者……并非是一件好事。”
“那我还要多谢殿下对我留情放过啊。”
“不至如此,相反,是我该感谢夫人。”
云舒手中忽然被他塞进一浅温之物,怀抱孩儿的她腾不出手拒绝,只能生硬的扣下:“殿下给了我什么?”
“这本就是夫人的东西,我想……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姚澈不遗爱怨,从未有一刻看得如此透晰。
如他这般万事可抛的男子,早在备夺储位的那一刻起便没有了容纳情爱的权利。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相遇轻易相守难,他在错的时间遇见天命所向,没有道理还能强求下去,更不提这丫头对他只有恨,只有怨,只有深恶痛绝,亦如她说过的,今生太多无奈不可逆,若得来生,思恨悠悠,都不会这样艰苦了。
便让那一夜破晓,掩去彼此的罪恶,相信不止是他,她更希望那一夜从未存在过。
云舒没有多问,只觉他幽然喋喋的话语,剔除阴险后,像极了脑海中一个遥不可触的男子。
不过一闪而过,没有理由支持她深究。
姚澈欤叹,“无论最终结局如何,我都有法子让夫人明哲保身,这也算是我亏欠夫人的。”
眼前光感转弱,她知道是他近身,“不必……我相信殿下早已成竹在胸……”
“是这样么……若真得偿所愿,我定不会忘怀沈大人的……举手之劳。”
小儿对于逐渐逼近的阴柔气息十分反感,更向云舒怀中靠拢,她下意识闪避,蓦然感到腰后一紧,“夫人……当心后面有台阶。”
明明是奸诈万重的语气,可她偏偏掠取到一丝寂寥,淡凉如水,是对世间万物兴趣全无的厌倦感。
若只谈音色,受这月色点缀,仿佛就能模糊贵贱之分。
忡忡撞上他的身躯,臂弯软弱不含任何强迫,她微微撇开小儿,神思游弋的唤:“暮白……”
姚澈的神色产生了微妙之变,不否认也不承认,“沈大人可以为夫人抛却逍遥洒脱,投身官场,我却无法为夫人撤去对权势名利的贪欲,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正如云舒曾说的,有太多不得不去完成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夫人觉得呢?”臂上收紧,他们听到了小儿的哭声,“夫人以为,这片秀丽山河与你,该如何取舍?”
“我……我无法衡量取舍,但我知……若为兼得两者竞折腰,这样的男子未免愚蠢。”
“哈哈哈……”姚澈清清绝艳的媚笑,“夫人说得好啊……痴心比不过贪心,真心又抵不过野心……说到底就是唯恐两头皆空,所以世人总叹君王薄情,永远不会是一人之君……”
“哇”一声,云舒本携恻隐的心彻底乱了。
小儿哭得愈发厉害,强行替这诡异气氛添入燥郁。
云舒在他跟前生涩哄摇,夹杂惚忖:“渃儿乖……不哭不哭了……”然而腰间的力道不移不消,光感持续暗弱,竟辨不清姚澈的情绪。
“殿下,人言可畏……”
踌躇了半晌,她只说出这以求自保的言语。
他自然知晓众目睽睽,这已是她给足了他脸面的万全之策。
片刻,他肃然笑起,如雾里寻梦般虚惘,“喜欢不如自己生一个,这孩子……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你。”
月光银灰,洒落眼睑许久,她才反应过来他的离去。
“呜呜……渃儿怕……母妃抱……抱……”
朝日暮月,一不经意已与朝暮同向,云舒对异常温和的姚澈极度惶恐,她为何能感受到他无穷的善意?
这种善意不像是笑里藏刀的表象,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已容不下一条为他与她铺的情路。
所以……不得不成全彼此。
小儿哭着哭着便“咯咯”笑了,小手覆到云舒面上:“母妃……好看……母妃笑……”
“好孩子……”
她不知自己难得一见的慈母情肠,不只是被姚澈目睹。
当敏柔知道那孩子是熠王府世子时,熠王妃已发觉爱子丢失,忙告退出来找寻。
兴庆殿偏门外,那背影袅娜的女子怀中抱着的,不是她的渃儿又是谁?
“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