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眷恋,终归只能无疾而终罢了。
有了相府少夫人这个头衔在身,她这点子隐晦的心思必见不得光,二人身份悬殊,断断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曲弹的正经,吟唱的也极是卖力,然而除去云舒自我臆想出来的深情款款,并不能从落樱身上汲取一丁点儿的动人心弦。
难听了说便是亵渎了暮白的那般心境。
终了前夕,云舒已重重垂下脑袋,伏在案上青丝散乱。
脑袋撞击臂弯所产生的冲力使得她脑后一根蓝田碧玉钗,晃晃悠悠逐渐从绸发中滑出,又略过她身上的月色锦缎,跌落到薄绒地毯上。
霎时发丝如瀑,散落的一瞬如同弱柳扶风,竞相媲美。
半晌,云舒的稍许粗沉的呼吸声传出,竟是听着曲儿进入了梦乡。
横指拦腰抚上琴弦,颤动的余音戛然而止。落樱从屏风后走出,盯着熟睡中的云舒瞧了片刻,才缓缓倾身过去,倚在了她案旁。
醇酒是甘甜的陷阱,少女自身携带的体香丝丝缕缕不断与之缠绕相合,拥有致命的吸引力,让堕入世俗的风尘女子眼前一亮,立刻转变成了痴恋。
云舒与她所见过任何酸腐墨客都不同,独有自己的一类香远益清,精致柔美的脸蛋,亮眸长睫上刻的都是“生人勿近”,可越抗拒便越诱人。
落樱不知云舒真实的性别,但若哪一日知晓了,她势必会毫不犹豫的将爱慕黑化为眼热妒忌。
“嗯……”
云舒吐出的是酒醉后的呢喃,模模糊糊的也根本听不太清。
落樱心房动荡,又凑近了她一些,欲看的更细致。樱粉的披帛随着她移动在薄绒地毯上游走,直直缠到那根玉钗。
执起,细细观赏,蓝田名玉的材质触手生温,很是难得。极简的造型叫人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它圆润光洁的触感上,透过烛火通体透亮,此等成色必非凡品。
也是……也只有这般清丽之物才能衬的起云舒的淡然悠远。
落樱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将其收进了囊中。
“公子……公子醒醒……”藏好东西她开始轻柔推搡云舒。
孤男寡女若只叫她瞧她安睡,她便白来了一趟。(自然,忽略一旁一杯就倒的敏柔。)
说是熟睡也不见得,毕竟是在陌生的地方,稍有触碰,作为女子总是极为敏感的。
云舒恍惚间睁开眼睛,见到的是一张略施粉黛的清冷面孔,即便妆点的不浓郁,那股子世俗的脂粉香气还是令她两眉一沉。
于是反射一般弹开:“落……落樱姑娘……”
“公子好睡,奴家都弹唱结束了,您也没发觉……”她认为男子天性喜爱扭捏娇羞的女子,尤其是来这儿消遣的,更偏爱她如此撒娇中存着的一点儿梨花带雨。
或许落樱想的不错,不过同为女子,云舒只拉远二人距离,然后回给她一记不耐的醉眼朦胧。
“……啊……如此……便是辛苦姑娘了……”云舒木讷得将手穿进袖子里,似在寻找什么,好一会儿也不得,“在下……在下绝不会亏待了姑娘……”
闻得此言落樱眼中泛起红光,通常云舒那句话前头跟随的应当是:往后跟了在下……
只是如此说来太过直白,瞧她模样是读书人,略有隐去一句半句的也是寻常。
若她真就满口答应了她,不免要被其看轻。
所以“欲擒故纵”才是拴住男子最好的法子,前有一个墨玉姐,将那沈家公子迷得非要纳了她不可,她不也是“欲擒故纵”始终不允吗?这背地里可羡煞坊间诸多姑娘啊……
同是花街任人挑的,总不见得叫墨玉一人占了风头,也该由她落樱享享福气了。
最重要的是她可比墨玉更青春,更貌美。
在她腹诽的片刻,云舒迟钝想起今日所带银钱,早已花销在雅间与酒水上头了,敏柔身上的也尽数赏给了眼前女子。
这……这该如何是好?听了曲儿不给赏钱,怎么也都说不过去的吧……
再瞧落樱时不时窥探又羞于锁定她的美目,心中更是不愿做那拖赖之人。
无奈,她只得扯下腰间一块玉玦,晃颤颤的递过去。
落樱的神情似乎较方才更造作了,一面踌躇着不肯伸手去接,一面又是那般难掩激动之情,好像在等着云舒说一些动情蜜语于她听。
云舒腕露半截停在半空:“委屈姑娘……暂且收下此物……”
“此乃公子贴身之物……落樱……落樱不敢收……”
身子稍向前倾了倾,没什么耐心:“有何不敢……本就是姑娘应得的……莫不是姑娘嫌弃这小小温玉入不得眼吗……”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落樱急了,挥着一只手慌忙否认。
她怎会嫌弃,面前乃是差不多要成为“定情信物”的物件啊,便是平价如青丝,她也是一定会收下的。
此番推诿溢于言表,“是落樱卑微……怎配拥有如此好的东西……公子是矜贵之人……落樱……落樱不过一介烟尘……实在是配不上……”
“何须多言,赏你你便拿着!”
云舒也是听烦了,扯过她的手便将玉玦塞了进去。
过度的自谦就是表里不一,如此虚情假意真不及顺从接受来的实在。云舒以为她只是单纯推脱赏赐,却不知她的另一番心思。
落樱“被迫”接下那玉佩,立刻握进手里攥的紧紧的,道:“多谢公子……落樱必会竭尽全力,勤谨奉上,好好……好好侍奉公子……”
“姑娘客气……”
她懒懒的转过身去,口中随意敷衍着,不过下一秒她便怔住,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回首,直至二人再次对视,落樱的话开始在脑中上下盘旋……
难为她的后知后觉,落樱话中意思她竟到此刻才明白过来……
云舒的尴尬继而带动的是落樱的诧异,“公子……公子说什么?”
愣是不可置信,她又问了一遍。
云舒则无比郁闷的挠上后颈:“姑娘误会了……在下对姑娘……并无半分非分之想,这玉佩……这玉佩仅为感谢姑娘来此弹唱……不是姑娘……”
“公子……”
“哎……姑娘……姑娘你别哭啊……”
……
我的天啊,俨然是一场闹剧!
落樱一厢情愿的作态必叫她面上挂不住,当然唯有用哭来掩饰了……云舒本就是个实心肠,纵然无心伤人,到底也是因为她表达不到位引发的误会,因此……在接下来的时辰里,她好说歹说才勉强劝止了落樱的眼泪……
若这时敏柔能醒过来,以她急躁决绝的性子定是三两下就喝退了这个难缠的姑娘。
当真荒唐的紧,赏了银钱赔上名玉,好不容易送走那座“哭神”,赔罪的酒也饮过了量。
一主一仆就这样横躺瘫软,磨蹭至后半夜才酒醒,她们没想到今日的流连坊俨如一座不夜城,二人拖着醉意涣散的身子乘了车马回府时,那里头还是一派激情澎湃,仿佛才刚刚开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