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只手被裴之鉴捏在手中。他单膝跪在地上，用温热的毛巾沾了水，洗着我掌心黏腻的血腥。
他的动作悉心极了，让我不觉恍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能被他用力拥在怀里疼爱的小弃妇。
我的泪水一滴滴落下，肩膀不断地抖动着。
裴之鉴顿了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着我。
“恩柔，别怕……”他对我说。
我哇一声哭了出来，整个人扑在他肩膀上。我用力咬着，用力捶打着，似乎要把这些日子以来全部的委屈倒空哭尽。
我说裴之鉴，你一定要等到，像李瞬息一样，连最后的话也来不及对心爱的人说出口，才愿意承认自己的伟大和牺牲不过算个屁么？
三个小时之前，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冲我们摇头的时候，我不知道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究竟定格了多少无奈的画面。
我一直以为，李瞬息这样的人就像一个深藏功与名的智者，他可以游刃于各方利益群体之中，心随所欲地做那些不违背自己良知的事，却绝对不会把自己深陷其中。
可他的牺牲……我只能用牺牲这个词来形容刚刚那场平静的死亡。
“裴之鉴，你心里……是不是也很难受？”
“我还好……”他捧起我的脸，所有的悲哀都像遮了星月光辉的乌云一样。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凝视过了？太多的谎言和欺瞒，打着‘为你着想’的旗号，快要把爱消磨殆尽了。
但我为什么，还是把他的怀抱和温暖，沉溺如昨？
后来，他抱着我瑟瑟发抖的身体，送到楼上的卧室。在我迷迷糊糊睡去之际，耳边似乎重新响起他的承诺——
“恩柔，等这一切都结束，我会好好补偿你。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我想，我依然愿意相信裴之鉴，却一点不敢相信人与人之间，这错综复杂的制牵。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死去的父母。
他们的脸很清晰，但他们的笑容有点诡异。
***
李瞬息几乎没有像样的葬礼。
他的社会关系太简单，而出席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立场和目的都让人窒息。
裴之鉴给我做了很简单的早饭，我吃了几口便没什么胃口了。
一早打电话给心心的幼儿园，问了孩子的情况。
“你把心心送到……”
“社区那边。”
我回答裴之鉴欲言又止的问题。
“也好。”
“桐桐和云娜……”
我想过捡日不如撞日，也想过要不要就这样告诉裴之鉴我深藏在心的秘密。
“他们都很好，我有派人保护着。”
我点点头，轻描淡写地呷了一口牛奶。
我看到他换了一身庄重的黑色西装，整个人看起来就自带一份悲情色彩。
我想了想，问：“那你……为什么没想过把我也送出去保护起来呢？”
比起云娜，我想贺之航还不至于想不到，我更是你的软肋？
“恩柔……”裴之鉴抿着唇顿了一下，“我不会让你有事。”
这是裴之鉴聊天终结的惯用话语。每次杀手锏一祭，我都像个初恋小女生一样不知所措地含羞亢奋着。
“之鉴，其实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吧？”
“那你呢？”
他漫不经心地挽着袖口，眉头轻挑。嘴角的弧度好像在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试着交换一个秘密？
一二三，我们可以一起开口？
我想了想，最后藏下了桐桐的身世，说出了苏冉的身份。
在我无法确定我与裴之鉴之间的关系，可以不用这难以割舍的羁绊来维系之前，我希望一切能够翻盘的意外都死在兵来将挡里。
“裴之鉴，苏冉就是孙沁。”
“我知道。”
他的回答一点都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你知道？那陆阡陌……”
“恩柔，谢谢你愿意为我考虑。但我是个至始至终都不曾真正脆弱过的男人。我……没有什么现实是不能接受的。也没有什么现实是能动摇我决定的。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收不了手的。”
“所以云娜可以做诱饵，所以李瞬息也可以做牺牲品？所以我……我的父母……”
我腾然起身，一把扯住裴之鉴平整的领带。
“裴之鉴你告诉我，这些跟我父母到底有没有关系？”
“恩柔，既然你一定要这样问……”
裴之鉴捏着我的手骤然冰冷无力了起来。
我想，李瞬息真是看错我了。他说我是聪明的女人，但这世上真正聪明的女人是不会把自己的情感逼上绝路。
我为什么一定要逼裴之鉴说出让我心里特别难过的话呢？
“是，我是考虑过投鼠忌器。你是纪恩柔，是纪春回和刘香苑的女儿，无论他们做什么，总是要顾及到你的！”
时间一秒两秒过去，我后悔地站在原地，泪水却戛然而止。
我想，李瞬息昨天没能说出口的话，今天却没有同样一颗子弹来封住裴之鉴的嘴。
仰起脸，我平静地咬出一字一顿。
“我的爸妈……还活着？”
裴之鉴不说话。
我点点头，笑说我早该猜到了。
“所以你打算，用我做些什么？”
“恩柔，我从没想过把你陷入危险。可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已经全都失控了。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你……可以救得了所有人么？”
“我从没想过要救所有人！有些人有罪，有些人活该万劫不复！”
我无言以对，只怔怔地看着墙上一点一顿的钟表。
最后我说，我从懂事那天起就明白一个道理——男人没那么伟大的，他若是能保护好自己的老婆孩子，就已十足了英勇。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行车的路上，裴之鉴跟我说了很多事。
有些我早就知道，有些我懒得知道。还有些，我不敢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