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永生难忘，就是从来不曾刻意想起，却每当再次看见那个人穿过衣服，走过的风景，与那个人相似的背影，便会不由自主地追随。作为多年的挚友，苏畅比邹长风更明白他的永生难忘，他的心像是一枚珍贵的陶瓷，满满印着一个人的指纹，那是一个早已死去的女孩——沈平安。
而今邹长风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像是冥冥中注定的宿命，浮生天地，一抬头，便在茫茫人海中遇见。
信则有。
第二天黄昏，葛舒桐清醒过来。
得知孩子没有了的消息，她并没有像邹长风想象中那样撕心裂肺地悲伤，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前，看傍晚的光影渐渐缩短，那个背影，像极了沈平安。
此时此刻，邹长风不知该说什么安抚她，女子柔弱，为母则刚，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失去孩子更能让她绝望。
“请节哀，”他摸了摸鼻子，“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不会了。”葛舒桐摇摇头，背影微微发抖，迎着渐渐西沉的日光，邹长风看到她泪流满面。
“永远都……不会了。”
——长风，我的腿呢！我的腿哪儿去了！
——长风，我的腿还会再长出来么，下个月省里的比赛还等着我呢，长风你说话啊……你说话啊！我的腿还会再长出来的对不对！你说啊！
——长风，你让我死吧，没有腿，不能跳舞，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邹长风眼圈发红，极力隐忍的情绪如洪水猛兽将他吞没。他蓦然从背后抱住她，葛舒桐想挣扎时，听见他在耳边说话，这个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大提琴似的好听，莫名让她心安。
“让我抱一会好么，就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刀疤脸风尘仆仆到别墅汇报情况。
“抓到人了，但是没招出幕后主使。”
“打了么？”邹长风问。
“打了，腿都打断了……”刀疤脸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少爷的忌讳，连忙响亮地狠抽了自己两巴掌，低头继续说，“打得挺狠，也没招，估摸着背后势力不小。”
“还能有谁，不过那几个地头蛇罢了。”邹长风磕了磕烟灰，“老头子的身后事处理的怎么样？”
“都已经处理好了，少爷放心，还有几分文件需要您签字，您一会儿跟我一起去一趟办公厅么？”
邹长风点头应了，抬头时看见葛舒桐从二楼拐角处拾级而下，她的身体没有恢复好，面色还有些苍白，坚持不用佣人搀扶。
刀疤脸觉得自家少爷身上的气场突然变了，一身凌厉的倒刺瞬间收敛，变得出奇温和，这种变化让他猝不及防。
他按灭烟头，大步迎上去，“你去哪？”
“感谢你的收留，”葛舒桐咬着一截皮筋，把长发扎好，“我要去趟民政局。”
“你今天……”邹长风蹙眉，“结婚？”
“是离婚。”
“我正好要出门，顺路把你送过去。”
“少，少爷，”刀疤脸打断道，“可是……”
一记眼刀飞来，刀疤脸赶忙闭上嘴，恭送邹长风带着来历不明的女人出门去了。
“选一辆。”
地下车库停了不下二十辆私家车，阵容之庞大，种类之庞杂，令人瞠目结舌，可惜葛舒桐没心情欣赏，从头走到尾，挑了昨天错上的黑色昂科雷。
“还选这辆？”邹长风拍了拍车头，“昨天没来得及送去洗，”握着她的手腕到另一辆前，“这个。”
葛舒桐看着加长林肯，略微有些为难。
“先生，我是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的，这辆车……”
邹长风避而不答，掌心里握着的手腕很凉，他不由想去触摸她的指掌，语气温柔平和，“身体好些了么，不着急的话，多修养几天再走也是可以的。”
“已经够麻烦您了。”
“不麻烦，”他不在意地一摆手，老干部作风尽显，“坐前排，不容易晕车。”
葛舒桐只得从善如流，“谢谢您。”
“嗯，”邹长风目视前方，随即探过身去为她系好安全带，两个人距离很近，呼吸交错，“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我姓邹，叫长风，你的名字？”
“葛舒桐，”她偏过头，回答道。
他们之后没有其他对话，邹长风专心开车，葛舒桐在车上给唐松打电话。对方声音有些喘，听说孩子没了，没表现出多余的情绪，她听见电话那头菲芳的声音，声音甜腻得掐的出水，叫了声‘阿松’。
“我这边还有事，”唐松喘得更急促，“十一点，民政局门口见。”
她还来不及答一声，那边已经挂断了，赶紧利落的像被快刀斩断的感情线。
“孩子是他的？”邹长风突然发问。
“是，”葛舒桐说，“现在没了。”
邹长风突然明白她昨天那句话的含义，“他背叛你了？”
她把脸转向窗外，看晚秋落了一地的黄叶，轻声说，“是啊，我不好么。”
前方交通灯变色，堵了一截车，他有些急躁，猛地拍响车笛。
“你很好。”他在心里说。
民政局人不多，三三两两几对情侣坐在一侧领结婚证，面上洋溢着幸福与憧憬。偶有一两对老夫老妻，脸红脖子粗地进门，被工作人员劝了几句，又别扭地拉了拉手，小孩儿似的和好了。
葛舒桐掏出口红补了个妆，令自己看上去不显得过分苍白，对一丝不苟坐在一旁的男人说，“邹先生要是忙的话，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
“我陪你等。”
她抬起头，看见远处玻璃门外，唐松弯腰给菲芳系鞋带。
“邹先生，能不能麻烦您替我倒一杯热水。”
“当然。”邹长风起身去找饮水机。
她下意识的不想让唐松看见邹长风，菲芳却毫不避讳，亲昵地挽着唐松胳膊走进来。她怀孕素颜，皮肤却光滑白嫩，看来怀的是个男孩，难怪唐松这么紧张。
她看见葛舒桐，旋即松开唐松，朝这边快走了几步。
“小桐，”菲芳艰难弯腰，伸手来拉她，“你还生我气么？我跟阿松商量了，房子车子都给你，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说，我们一定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