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国公府的时候,赵容显果真将顾欢放了下来,时辰并不算太晚,但因为冬日的缘故,夜色已经落了大一半。
顾欢抬起头赵容显一身深紫色江稠平金银缠枝的袍子,剑眉如墨,凤眸微挑,高挺的鼻梁犹如量身雕刻一般,薄薄的唇像极了薄情之人。
“多谢世子两次相救。”
“哦?你终于记起我是谁了?”赵容显弯腰笑问,他笑起来似乎连眼睛都有色彩,顾欢知道能在长安城作为质子还能活的这般滋润,这个人必然不是什么省油的角色,可是偏偏他的笑确实这长安城世家里难得一见的干净。
但这种善于隐藏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顾欢:“时候不早了,世子也早些回去吧。”
忽听一声低笑,赵容显伸手拦住她,解下身上的披风不顾她的阻止,霸道的罩在她的身上,又将后头的帽子提起来盖在她头上将她整个眉目都遮盖起来,不合身的披风更像是屏障一般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顾欢只觉得一股子药香袭来,鼻息间的味道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正要开口,就听赵容显的声音忽然变得郑重:
“欢儿,你身体不适,今日之事我也不再多问。可我也着是好奇你一个闺中女子是如何知晓摄政王有难的。”他说得极慢,话里说着不多问却好似故意等着顾欢接下这话一般。
顾欢微垂了头,不发一言,一来她现在不想说话,二来她着实也使不上劲儿去。但她知道不仅是赵容显需要一个理由,元祁也需要。
赵容显见状又替她拢了拢帽子,修长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发热的脸颊。顾欢察觉他手指微微顿了顿,最后听他笑道:“好好养身子,我会来看你的。”
说完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顾欢这才微微抬头,露出一半的眼睑,看着昏黑中渐渐远去的人她将帽子掀下,而后快速解开了披风,冷风霎时吹来,她忍不住抖了抖,随后快速的向国公府走去。
碧珠见顾欢面色酡红,走路有些不稳,忙的喊了一声:“小姐回来了。”而后几步上前扶住顾欢:“小姐没事吧?”
蒙微和瑶乐听到声响从后门跑来,将顾欢扶到屋里。碧珠出去后,顾欢问道:
“你跟他们怎么说的?”
“小姐不用担心,今日晚膳国公爷没回来,因此各房都是自己用的膳。就是老夫人那边派林妈妈来报的时候问了您一句,奴婢说小姐身子不适躺下了,她也没多问。”
顾欢扶了扶额,温着声问:“林妈妈来的时候还有谁在场?”
“碧珠也在。”蒙微道:“小姐先别问了,奴婢还是去找郎中吧。”
“我已经让碧珠去找了,蒙微姐姐说得对,小姐先放心休息,有奴婢们在呢。”
顾欢闻言,欣慰的看了一眼瑶乐,猜她是知晓了自己的担忧,也便不再说什么。之前元祁给她敷了去热的药,又睡了一觉已经好了一些,可她突然又咳嗽了起来,渐渐又没了力气,甚至觉得比先前还厉害了。
二人将顾欢扶到床榻躺下,见她面色越发不好,也着急起来。所幸碧珠回来的很快,郎中给顾欢把完脉开了些风邪外感的方子,而后又留下一瓶药丹。
顾欢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觉得身体好了很多,蒙微见她退了热,有了力气,赞叹道:“昨日那郎中还真是厉害,小姐吃了药就好了。换了寻常的郎中开的那些个东西,不知道要拖多久呢。”
瑶乐将刚端来的早膳放在桌上,笑道:“还是小姐有福气,昨日碧珠刚出府门就遇到了这郎中,一会儿问问是哪条街上的,改日也免得病急乱投医了。”
“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把他的方子给我看看。”顾欢听着也来了兴致。
川桂枝、炒白芍、生甘草、茯苓、鲜藿佩……这些也不过寻常的退热调营卫的房子,又见蒙微拿出一个药瓶。
顾欢倒出一颗闻了闻:“这是那个郎中给的?”
“这药有什么问题吗小姐?”瑶乐眼尖问道。
顾欢摇摇头,这种百灵丹连师父都要耗费很长的时间才能制成,而且一炉只有一颗成丹率。而她手里的确是整整一瓶,别说寻常人见不到便是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若生的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这种药只要吃一颗便也没什么大碍了。
能拿出这么珍贵的药,又知晓她生病的人……顾欢脑海里忽而浮现出元祁清冷的面孔。
两日后,原以为此事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却不想只不过是等着更大的暴风雨来临。
顾欢这两日除了还有些许咳嗽之外,身子已经好了大半了。她几日着了一件新的粉霞锦绶藕丝缎裙,老夫人听闻她生病的消息特意叫人送来一些上好的银炭,屋子里被烘的暖洋洋的,顾欢惬意的单手撑着头,侧着身子靠在软榻上,手里拿了一本《大义觉名录》,正看得认真。
“欢小姐,圣旨来了,快快去接旨。”林妈妈大抵是跑着来的原因,声音有些急促。
不知为何,顾欢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只觉得一股子不安穿透全身。
大堂内,各房的人都已经来了,连国公爷也在,顾欢忙的上前两步,就听宣旨的太监笑眯眯的对顾欢道:“欢小姐,接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荣国公之孙女顾欢聪慧过人,机敏勇敢,于摄政王有难之时,舍身相救,助其脱离险境,免吾皇朝之损,此胆色非一般儿女所能,故朕心甚慰,着赐封顾欢为五品乡君,封号平阳,赐黄金万两,太平花锦褾,金花五色小绫十幅,食邑同受。
钦赐。”
顾欢的手缩在衣袖里微握成拳,她的太平日子从今日起算是到头了。
“嗯?平阳乡君为何不接旨?”
“还不接旨谢恩!”荣国公沉着声道。
顾欢这才起身接过圣旨:“顾欢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这将圣旨交给顾欢,而后老夫人又让人递上一叠银票,那太监这才满意离去。
顾欢面色有些发白,五品乡君,还有封号,连顾长乐都没有的食邑,她却有。若是在其他府中,这边是无上的荣耀,可是偏偏这时荣国公府,与二皇子同气连枝的荣国公府!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她帮助了与国公府对立与端敏对立与整个国公府对立的元祁……
“你们都下去,顾欢留下。”
任谁都能看出荣国公的脸色不善,顾熙之走过顾欢身边冷笑一声:“小看你了,刚勾搭了一个赵世子,现在连摄政王也敢沾惹了?”
“熙之,还不退下!”荣国公皱眉喝道。
大夫人忙的上前拉住顾熙之的手臂呵斥一声往外拉去,其余人眼见状况不对都也都快速撤了下去。
荣国公面色一冷,声色威严:“跪下!”
顾欢微微闭住眼睛,双膝弯曲直直的跪了下去,面色惶恐又带着茫然:“欢儿不知国公爷为何动怒?”
“为何?说,你是如何认识摄政王,又如何知晓有人要行刺他?”
顾欢:“欢儿也是无意间听到的,便想着这消息若是真的待救了摄政王,他一定会感激国公府,因此……”
“混账!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种消息你能无意间听到?”
顾欢将头磕的更低了,言词诚恳:“欢儿所言句句属实!欢儿不明白错在何处,难道欢儿救了摄政王是错了吗?可是连皇上都嘉奖我了。”
“你!”荣国公见顾欢的样子又不似说谎,可这样理由他也不能接受。毕竟顾欢的作为直接导致二皇子的计划失败。
这时候老夫人走了进来,荣国公瞪了老夫人一眼道:“看看你是怎么管教的!”又道“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出院子!下去!”
顾欢离去,老夫人给荣国公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温和道:“老爷,别气坏了身子,都是我的错。”
荣国公冷哼一声:“她说的不是实话,好好问清楚整件事的始末。必要的话可以动刑。”
“她刚从乡下回来,能认识什么人,方才我也问了她的丫鬟,不过是在九公主的宴会上见过摄政王一面罢了。”
“那就问清楚是谁告诉她有人要行刺摄政王的!”
老夫人点头:“妾身知道了。”
荣国公铁青着脸拂袖离开。圣旨都下来,只怕二皇子那里也都知道了,他要赶紧去好好解释一番。
“老爷?”老夫人唤了一声。
荣国公停下步子,冷声道:“即便她说的是真的,可若是二皇子不能消气,这个人也不必留了。”
老夫人心中一跳,忙道:“可她的身份……而且她是太后看重的人。”
“你懂什么!不舍了她,二皇子便会舍了我,舍了整个荣国公府!如今我也告诉你吧,二皇子现在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人,可摄政王野心勃勃,甚至屡次阻拦皇上立太子,二皇子好不容易找了机会,却冒出来一个顾欢!二皇子不迁怒于我便是大幸了!”
荣国公离去,留下老夫人久久不语。皇位的斗争从古至今都未曾停止,成功者一荣俱荣,失败者一损俱损,皇权这个漩涡他们已然走不出去,便也只能期望着最后荣国公府会站在成功者这一边。
老夫人仿佛在思考什么,面色略带深沉,踏出殿门,便听崔妈妈的声音响起:
“老夫人!赵世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