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穿着廉价T恤的男生,把季雪的世界观彻底颠覆个底朝天。研究生的形象实在被他们糟蹋的一点不剩,她心里隐忍着,嘴里也不说出来。本打算不予理睬,但为了早点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她还是轻轻解释了,“那本是我帮何歆然拿的。”这几个人眼珠子定了定,原本摇晃得厉害的身子僵了一下,似乎有些吃惊,季雪也不管他们,就快步径直走出大厅。
已经是傍晚了,从红色和黄色晕染的天际处,刮来一阵凉凉的风,她抱紧了书,加快了脚步,把身后的呐喊“何歆然?嗨,难道你就是季雪吗?”抛在风里,刮得粉碎。
黑色的墨,瞬间,以光速泼向整片天空。
轻轻用钥匙撬开宿舍的锁,发现灯没开,一股薰衣草的花香就扑面而来。她知道何歆然已经回来了,并且早早进入了梦乡,却也疑惑何歆然睡得太早。不管睡眠如何,睡前点熏香已经是何歆然的习惯了。虽说季雪并不怎么喜欢香,对别人的香水味更是受不了,但她却唯独对何歆然身上散发的香味不拒绝。
香水的味道,会因人而异产生奇妙的错觉。就像上午走过的那批女生,虽然是理论上应该是一股芬芳,可却始终没有愉悦的感觉。
季雪其实有时会讨厌自己,有些东西明明自己没有,却也讨厌拥有它们的人。就像自己从来没有尝试着像别人一样,在手腕、脖颈的位置轻轻点上一滴香水,或是从头顶上方十五厘米的高度往下喷洒,好让自己也拥有天鹅般的骄傲。
那样的自信她还不曾有。
可为什么何歆然身上的味道,永远是最让人依赖的感觉呢。
她轻轻推开此时她心里想起的女孩儿的门,窗子外挂着的风铃,就和着朦胧的月光,在浅紫色的窗帘的掩映下,清脆地敲碰在一起。
除了窗子周围的一小片明亮的光区,房间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一盏精致的罗马灯微弱地闪着。那是何歆然在研一的时候从家里带来的,当时说是从美国街头买来的。因为她怕黑,所以即使在幽静的夜里,也要能感觉到一丝光亮才能睡着。
在无数个曾经何歆然消失的日子里,季雪一直会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这个女生的样子。骄傲。自信。无所畏惧。身上闪着夺目的光辉。这是那个夏天里女生青春的样子。
而女生回来后,她还是青春的样子,一样的骄傲、自信、闪着夺目的光辉,唯一改变的就是她不再“无所畏惧”。
她怕黑,就是证明。
研一时候,一次学校电力检修,临时停电十分钟。考虑到不干扰正常的学习生活,检修选择在了晚上十点。学校已经下了通知,各宿舍都有提前准备早早睡觉。那晚何歆然主动要求季雪陪她一起睡,屋子里灯光突然熄灭的时候,季雪能明显感觉到她身子一阵痉挛。她就颤巍巍蜷缩在季雪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而另一个女生,另一个一起消失却没一起回来的女生,是不是就是原因呢。
韩静诺,你又在哪里呢?这样的心思在季雪心底悄悄划过。同时,忙碌一天的倦意也爬上了脸颊,一阵困意。
夜深了,心事就暂且从心上推开吧。
安静睡着的女生,侧着身子。借着明明烁烁的烛光,季雪把揣在怀里的捕梦网,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
心里念着:歆然,好梦。
就信步走了出去,最后往屋里看了一眼,才放心地关上门。
季雪踮着脚,轻轻走进自己的屋子,把书放在床头就倒在柔软的床上。关上灯,盖上被子,意识一下子就模糊了,今天发生了太多不愉快,还是早早睡比较好。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拿起手机,手机在一片漆黑里不断闪着光标,接着摁了发送。几秒之后就等来了消息,“多余的那本书先放在你那里,过段时间会有插班生。——李主任。”读到最后一个字,季雪的眼睛就已经闭上了,被子向上扯,盖住头,把所有的情绪都关在了被子外面。
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闪着宝石光芒的星星静静地发着光亮,那被夜里凉风吹动的黑色树影也渐渐停止了摇晃。
周围一片寂静,美得像个童话,安静守护着沉睡的姑娘。
凌晨五点。
从高远的黑暗上空往下俯瞰,洛阳大地被条条纵横交错的硬化大道分割成巨大的棋盘。一条条路灯组成的银色长龙,盘踞在棋盘之上。王府井上空鼎立的巨大明珠,和东方丹尼斯的霓虹标牌交相辉映,各争其辉,这景象仿佛车马布阵,上演着古代兵家必正的盛况。双方争执还未尽兴,只见远方的黑幕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巨大的光芒投射过来,照耀着光辉的战场,然后一霎间,巨龙消失,化成这个帝都昼时的魂灵。
天亮了,经历十三朝盛衰的洛阳,在新科技和新工业的笼罩下开始轰轰作响,又是一个辉煌的时代。
晨曦微启,不等闹钟响起,生物钟的准时反应就已经催着她睁开了眼睛。穿着睡袍,拉开窗帘,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洒了过来,还是她习惯的颜色。推开窗,她紧了紧睡袍。已经是九月底了,这秋意也一天天加强。她每天准时在破晓之前醒来,然后吸进这一天的第一缕阳光,她说,这个时间的阳光最新鲜,一旦过了这个时辰,里面就会夹杂着人的味道。
坐在一旁的季雪听着“人味”,只觉得面前这个女生像是只刚苏醒的小野兽,或是妖精,反正就不是人,人哪里会说这样的话。动物世界上常常说,惊扰刚醒来的野兽是很危险的,季雪深知这个道理,可她就是个什么话也藏不住的人,这时候她脑子里的知识块就一下子一块一块掉了出来,“地理学上说,清晨的大气逆温最为严重,空气质量最差,昨天所有的杂质都沉淀在空气下层,呼吸不适宜”季雪拉着声音,一字一句沉浸其中,完全不顾僵硬回头的何歆然面孔。
何歆然正要扔抱枕过来,手机却响了,“我今天不想见你,你要是不把那个叫伊美的事说清楚,就休想打扰我。”说完就挂了电话。听口气,估计是和徐俊申闹别扭了,昨晚何歆然睡那么早估计也是这个原因,季雪心里想着,可他俩能吵起架这也算是奇闻了。
所以她忍不住要调侃一下,“刚回来就这么大火,小心毁容。”
然而,何歆然来了一句,“毁容怕什么,有钱就能整回来!”何歆然就是何歆然,在家中练了一个暑假的芭蕾除了看起来更加亭亭玉立,身子更加修长,好吧,承认身体线条也更加柔和紧致,但这种贵小姐的千金脾气还是改不了。
徐俊申是研二的,与何歆然同是外科医学的研究生。刚准备考研的时候,何歆然是决定学管理的,以便将来能够在家族企业中帮忙。可在青禾大学做复习准备的时候,在自习室见到举手投足都让人着迷的徐俊申就爱得要死,毅然决然报了同一专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徐俊申总是要揭这个大小姐的短。
“那时候她整天粘着我,问东问西。她先是说她昨天崴了脚,不知道该用什么药。我说你该找医生啊,我就是知道用什么药,可我也没有啊,最终还不是要找医生去,况且看你张牙舞爪的样子也不像是崴了脚的。她脸一红就急了,一着急不要紧,从椅子上摔下来,腰闪了。我说你个小孩子还有腰啊,她就嚷嚷说我是嫌她胖,说她的腰都看不见。有几天都没见到她,我还想着这个女孩是不是吃了药,不花痴了。都说背后里不能说人坏话,可见是真的。我刚这么想着,她就叉着腰站在我跟前,还非让我去摸摸她的腰,看是不是瘦了,原来是去减肥了。真是败给她了,你说不到九十的体重还有脂肪可以减吗。”
一旁的季雪津津有味听着偶像剧里的情节,也犯了花痴,“那你呢,那你呢,你摸她的腰没,瘦了没?”气氛一下子诡异暧昧起来,徐俊申这个绅士,本来打算嘲笑一下那个何歆然,唉,没想到物以群分啊,赶紧转移话题,“我说你拿的不是管理专业的书吗,怎么又对医学感兴趣了,她就说我是对你感兴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还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生。”
何歆然故作镇静听着,也不害羞,趾高气扬,“你那么矜持,还不是最终落到我的手里。”说完还不忘用手扶扶头发。
徐俊申一阵邪笑浮上嘴角,“照你这么说,你爱的是我的矜持?”
“听她瞎说,正所谓郎才女貌,她贪图的是你的美色。”一到别人的感情问题,整日闷闷的季雪总是像打了鸡血一样格外精神。
“非也,非也,民间还有一套理论是,最终走到一起的样貌都是不搭的。你看街上挽着膀大腰圆肥仔的,大多都是身高一米七五有着水蛇腰的美女;跟帅哥并排走的,大多都是其貌不扬的女生,样子平凡的女生给人安全感,适合结婚。”记得当时何歆然淡定地抿了一口咖啡,把她几年来总结出的理论侃侃而谈。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适合结婚?那好,分了算了”徐俊申佯装生气,把脸转过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