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说,当出租车飞过来的时候,我当时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你会信吗?”他直视她的双眼,在诉说着事情的真相。她吃惊得长大了嘴巴,“莫非是?”他眼睛里流露出坚定的目光:“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没想到,时至今日他还会出现姐姐何歆美的幻觉。何歆美,大何歆然三岁的亲姐姐,于十年前车祸意外丧生。
也大概有十年没人刻意去提及这个名字了。她见证了姐姐与眼前这个男人儿时青梅竹马的玩耍、青春期时青涩纯真的爱情、以及生离死别的痛苦,那些过往在提起“何歆美”这个名字之时就如奔涌的海浪一遍遍冲刷着悲痛的底线,逼人崩溃。
何歆然坐在项星辉旁边,两人的沉默已经开始了,寂静的沉默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水吧里人流不息,然而此处就像被封印的结界一样,不受外界干预,弥漫着动人伤感的情绪。
又这样陷入的死寂中了。为了避免更加陷入更加深入的回想,何歆然润了润眼睛,然后就赶紧换了话题,“因为这次你腿受伤的事伯父肯定没少训你吧?哈哈”
“还训呢,都快打到身上了。”他的眼神也缓和了许多。她关切地问道:“你可是项家独子,是伯父的继承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老人家可受不了。怎么样,看你精神挺好的。上次车祸的伤好了吗?没有留下疤痕吧?”他答道:“伤是好了,不过疤痕倒是没好,估计这疤痕也不好祛除。”
“疤痕其实也不难处理,我就知道有一家美容医院,他们做这方面的祛疤理疗特别好,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下那里的医师。”
“不用麻烦了。身上有一点疤痕对一个男人来说不见得是件坏事。不过这个疤似乎总在提醒我那天发生的事,这让我有点苦恼。”
项星辉比何歆然大一岁,因此她从出生之日起就认识他,对他的脾气的了解程度虽不及姐姐,但也算比较透彻了的。她知道,这次他口中的“苦恼”绝不是因为受伤,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何歆然她可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一定要一吐为快,绝不憋在心里为难自己。所以这次,她索性试探性地询问了一下:“你知道她为你输血输到晕倒的事情了?”
“嗯,已经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我可要证明清白,不然伊美回头找上我,我可说不清。”
“躺在病床上听到小护士嘀咕来着。”
“既然知道了,你还不好好对待她,别不知道珍惜,那么好一个女孩子。疤痕不去除也好,也好提醒你这个花花公子不要辜负了人家。”
何歆然知道,她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想说,“项星辉,忘了姐姐吧。”在很多个岁月里,她每天都能看到他笑容背后眼角的哀伤。那种近乎绝望的落寞,像是重重的石块压在心底,似乎没有可以纾解的途径。而如今你在尝试着接受爱,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在努力学着好好生活呢?你能幸福,这是姐姐最想看到的画面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兀地,项星辉说了一句话。一句不可思议的话——“你会因为在路上有人帮你抢回了钱包而爱上他吗?”何歆然脑子一转,有些激动地说道:“这不一样好不好。根本没有类比性。”可项星辉瞳孔里散出凛冽的光芒,异常冷静地说:“没什么不一样。”
那空洞陌生的眼神,仿佛是在说“我跟她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一样,让人莫名地生出一阵寒意。不是出于畏惧的寒意,而是一种猜不透的迷茫。他们之间的事本来就很奇怪,在项星辉领着一个文静高挑的优雅女生站在何歆然和徐俊申跟前,并宣称“这是李伊美,我的女朋友”之前,他们甚至没听到任何风声,怎么突然就是女朋友了呢。他们只能不明事实地调侃,“你小子速度可真快,昨天还单着呢,今早就给我们带个美女回来。”
想到这里,何歆然已经完全凌乱了,“好了好了,不跟你费口舌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无权干涉,也干涉不了,你们好自为之吧。”不过,她转而就挑着眉毛,换上了一副嘻哈表情,“雪儿。赶紧过来,这下有空缺了,咱们就取而代之啊。”季雪表情异常严肃:“一点都不好笑。”听到一声冷冷回应的何歆然,不禁往旁边的桌子酒几望去。季雪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低着头,右手撑着脸颊,认真地看着不知名的书,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在观察到她长时间没有翻页之后,何歆然仿佛能看得出她后背的僵硬和隐隐作痛的伤感。
“我求你不要过多干涉我的私生活!行吗?”季雪起身,推开玻璃旋转门就走了。没有往他们的方向看一眼,甚至连带来的书都忘记了带走。这么严厉的警告从她嘴里说出来,算是稀奇事了,像是压抑好久的火山终于会爆发了。
何歆然这边瞪着大眼睛,无辜地说着:“她怎么了,这么大火?”项星辉狠狠地敲了敲她的头:“你说呢,自己说错话还不知道。”她还击过去:“装什么。真正惹她生气的罪魁祸首是你,项星辉。而我刚才无意中开玩笑的话,只不过是个导火索。”
看何歆然半天没有要结束这杯酒的意思,项星辉好奇地问道:“你不追出去道歉?”她挑挑眉毛,事不关己地回答道:“不应该是你追出去吗?我又没做错什么。没事儿,我了解她,气一会儿就消了。待会儿见到她准又是生龙活虎的。”
项星辉摇摇头,露出严肃的表情:“别太乐观了,相信我,你没那么了解她。”而她自信地昂起头:“我们从好多年前就认识了,到了研究生又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在这样的相处模式下我不了解她,难不成还是你了解她?”
他回答:“没准儿。”
人与人之间的事真的是说不准的。但是项星辉说的话还真是准,因为季雪真的已经三天没有搭理何歆然了。
生活百无聊赖地过着,宿舍因为少了两个人的交流而显得异常空荡。何歆然见到阳台上多了一盆冬青,就索性多问了一句,“你又买花了,这个季节都买,你买冬青干嘛?跟个老太太似的。”何歆然回过头,看到季雪躺在沙发上看杂志,没吱声,又是一阵尴尬。“雪儿,你心里有什么事不能直说吗?非得弄得两个人都觉得不舒服。”
“冬青是伊美送的。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永恒的,她要让我看看这盆冬青能否活过今年。她还说,这么多年,你离开我,我离开你,再深的友谊到最后都是一场儿戏。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现在回头看都一文不值。岁月会老,人都会散,谁的感情都没什么了不起。”沙发上的人,语气平淡不惊,一字一句却砭人肌骨,如碑刻般一刀一刀狠狠割在心上。何歆然突然吼道:“她胡说什么,什么叫烟消云散,什么是一文不值!难道你这段时间不理我就是想告诉我,‘何歆然啊,我们回不到从前了,以前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对不对?”
季雪无辜地望着她:“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些怒了:“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倒要听听。”季雪像只被训斥的小狗一样,耷拉着耳朵:“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边还没打算结束这场争论:“雪儿你行啊,现在阴阳怪气的是谁?有意疏远我的又是谁?她,李伊美,你们才认识几天就对她的话言听计从?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你,知道你上学困难想帮你,但又担心你觉得我瞧不起你就一直默默在背后为你争取各项奖励的我就是多管闲事!”
“歆然。”季雪唤着何歆然名字的时候,感到很难过。她不想争吵,只想用自己的妥协来换取往日的平静。可是她没做到,她身边的女生喊着“李伊美给什么好处了就让你彻底抛弃我了?”没有罢休的意思。于是她继续妥协:“她什么也没做。我们别吵了。”而何歆然突然觉得自己好好笑,自以为对这份友情问心无愧,现在却不禁一阵冷笑:“呵真可笑,什么都没做还把我比下去了,我做朋友还真是成功。”
“歆然你不要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你现在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人说的话而跟我吵架,还说不是我的错?”季雪知道自己是在生自己的气,何歆然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一句玩笑话提到了项星辉,这就让她心里满是蚂蚁在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很乱。”到最后,两人的争论也没有个结论,正巧赶上李伊美要去一家服装店做兼职,捎带着季雪一起去了。一天到晚吃住全在店里,用不着回学校,也给了彼此一些空间。
正值盛夏之际,每天早上赶着七点的公交出发,不到五分钟就可以到达目的地,晚上七点准时下班。时间看起来虽长,但是有轮流换班,餐饭、住宿以及工资待遇都特别好。况且,这家服装店是全国最富盛名的女装品牌ELA的连锁店,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ELA女装品牌和青禾研究生院几乎是同一时间上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