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枫从夜总会走了出来,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好像刚才厉坤的话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只有他挺直着的脊背,才隐隐透出几分冷硬的萧索之意。
“少主。”
夜总会的大门外,早就有保镖在车子前面等着他,一看到他出来,就恭敬的低下了头,并且给他打开了车门。
“回我的住处。”许枫坐上车之后,只是这么淡淡的说了一句。
保镖知道他的性子,虽然是道上的少主,却极为清冷孤僻,独来独往,对这些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以及那些个浓妆艳抹的莺莺燕燕,他似乎都没有什么兴趣,向来都是办完事就直接走人。
所以,熟知他秉性的保镖也不会不知趣的游说他去什么地方消遣,听他的吩咐,就点点头,直接把他送到了自己独居的公寓。
许枫下了车,让保镖自己离开后,也不乘坐电梯,径直在漆黑的夜里爬楼梯一个人回了家。
他走得很慢,很轻,甚至没有惊动楼道的感应灯,或许,当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得久了,就会渐渐不再适应光线的普照。
也因此,他常年都会戴着一副墨镜,墨镜就好像一道屏障,隔开了他和这个花花世界的联系,即便是他走在人群川流的街道,也可以无视于阳光的夺目,而把自己也一并的封存起来,无人能够看透。
回到公寓,他也并没有先忙着开灯,只是终于缓缓的把自己戴着的墨镜取了下来,就着客厅窗口透进来的月光,依稀还能看清房间里的摆设,影影绰绰,朦朦胧胧,他却喜欢这样的感觉。
许枫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在窗边的沙发独自坐了下来,此时此刻,在他周遭的整个空间,寂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他无声的轻笑一声,在月亮稀薄的光亮中抬起酒杯,慢慢晃荡着里面的酒。
红色的液体跟着他的动作,旋转着在酒杯里摇摇晃晃,偶有几滴不受控制的跳出杯沿,正巧滴落在了他的脸上,猝不及防的,带来一股有些刺痛的冷意。
一瞬间的刺痛过后,蜿蜒爬行在他脸颊上的酒滴顺着脖颈间滑落了下去,似乎经过了心脏的位置,沁凉的感觉把他心口处一直以来都灼烈发烫的痛感给削弱了不少,他周身紧绷着神经不知不觉跟着松弛下来。
仰头往后靠在沙发上,仿佛能感应到月光透过窗口覆盖在眼眸间的温度,许枫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有点寂寞了,这是他这么多年踩在刀尖上打打杀杀的生活中,从来都没有过,或者即便有,也早就被下意识封闭的感觉。
临离开夜总会时,厉坤的那句话又骤地回响在他耳边,让他的心脏又不由自主的揪紧起来,干爹他,是已经看出了什么吧,所以,他知道他所谓的给鲁元一个教训,做了那件事情,其实不过是一个为满足私欲而打的幌子。
而事实上,这次他的擅作主张,也确实因为私心作祟,所以,他无从反驳。
厉坤说,做他们这一行的,不能有自己的感情,不能有任何私心,所以,他也在这么多年的历练中,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冷硬的工具,以为自己真的可以铁石心肠。
直到那一刻,他再次见到那个人,他就清楚的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做到这一切,不可能真的变成一个没有感觉的木偶,那些所有的冷漠和刚硬,都不过是在没被碰触到心里那根弦时自我强制的伪装罢了。
有谁会真的喜欢黑暗?其实,越是习惯了在黑夜中行走的人,在其内心深处,才会比常人越加的渴望光明,光明之于他们来说,已经因为长久的脱离而变得遥不可及,又因为它的遥不可及,而变成弥足珍贵。
正如还存留在他记忆深处,那个女孩的笑脸,以及,在他凄寒生命中,她曾经带来的那一抹阳光,那一缕温暖。
“小枫,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要放弃希望,我永远都会是你的朋友,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是的,那是她说过的话,已经是多久远的事情了?此刻却还是能那么清晰的重现在他记忆里,在那之后的很多个夜晚,在他曾经多少次面临生死绝境的时候,只要想起这些,都会给他巨大的力量,让他能够撑过来。
许枫定定的看着窗外那轮淡薄的月牙,眼眶不知不觉的湿润了起来,他深深叹了口气,放下酒杯,而后,从衣服里面把他一直随身佩戴的一条项链掏了出来,这项链吊坠是一个上好的翠玉观音,虽然对现在的他来说,不算是多贵重的东西,然而,在那几年以前,却也是价值不菲。
他将这翠玉观音放在掌心静静的看着,一瞬间,仿佛记忆的闸门被打开,让他一下子回到了年少时期,那段最为痛苦无助,却也最开心温暖的时光。
记得那时,他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原本有着自己公司企业的父亲被人迫害,一夕之间就家破人亡,还倒欠了许多外债,被逼到绝境的父亲从自己公司的顶层高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悲凉的一生,却把痛苦留给了活着的妻儿。
在那之后,他和母亲就不断的被债主追打,他们变卖了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房子,为了求一条生路,母亲带着他挨家挨户的去拜访父亲生前的好友,然而,衣衫褴褛灰头土脑的母子俩,无一例外的被每一家以前所谓的世交好友给赶了出来,所谓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母子俩无家可归,只能露宿街头乞讨度日,却也还时常会遭到债主时不时的追债打骂,苦不堪言。
那时候年纪小小,却就已经气性过人的许枫在一次被债主辱骂欺负之后,一怒之下,抓起街角边醉鬼沿街砸坏的酒瓶,奋不顾身的刺伤了其中一个打手,看着同伴被这么一个小小的少年刺伤倒地,鲜血淋漓,顿时激怒了一众大汉。
“就凭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敢对我们动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兄弟们,这回可就别再客气了,这死小孩自己不想活,咱们就送他去见他那个死鬼老爹!”
这大汉吼叫着,当即就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就将瘦小的许枫给提了起来,往边上一扔,他就像个破布一样被狠狠的砸在墙壁上,又重重的摔下来,就给掉了半条命。
眼看着其他人还要上来打他,许母吓得猛地扑了过来,跪倒在地:“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儿子,他还只是个孩子啊,我求求你们……你们要打就打我好了!我求你们……”
“哼,这小子不识相,是自己找死,别看他年纪小小,现在就敢对我们动刀,要是放过他,以后还不来找我们的麻烦?你滚开,兄弟们,过去把那小子给我抓过来。”
“不要啊!”许母一下子就抱住了那个大汉的腿,哭得凄惨无比:“大哥我求你了,你们就放过我儿子吧,我保证,他不会报仇的,只要你们放过他,你们就是我们的大恩人。”
被她死死抱住腿一下子走不开的大汉突然顿住了脚,借着街头路灯的光亮,他看了一眼这个已经被饥寒交迫而折磨得憔悴不堪的女人,尽管现在的她衣着破烂,也掩不住原本的风韵犹存,尤其,在发生家变之前的许母,也算是富家太太,保养得宜的皮肤让她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都要年轻好几岁。
被这凄楚可怜的女人抱着腿的这一瞬间,大汉一下子起了意,突然笑得意味深长,他摆了摆手,让其他几个弟兄停止了对少年许枫的拳打脚踢,然后,在女人旁边蹲下身来:“好啊,既然你都求我了,我就听你的,放了你这儿子,不过,你既然说我们是恩人,总得要报恩吧。”
许母在听到他说放过儿子的一瞬间刚松懈下来一些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又提了起来,没等她有什么表示,那大汉一使眼色,立马会意的几个小兄弟就哈哈笑着,上前来一人一边把许母给拖到了角落。
“啊!不要,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已经被几个男人撕扯这衣服,又被禁锢着双手而挣扎不了的许母凄厉的哭喊起来,很快就遭到了那领头大汉的一个耳刮子:“臭娘们,在这装什么贞洁烈女,你当自己还是黄花闺女啊!今天你让我们哥几个玩玩,咱们爽了,就放你们母子一条生路,也不让你们还债了,摆明了是便宜你,你少给我在这敬酒不吃吃罚酒!”
“哈哈哈,没看出来这叫花子的皮肤还这么好啊,摸起来可真滑呢,啧啧……”
在几个男人此起彼伏的笑声和母亲凄惨的哭声中,已经被打得半昏迷过去的许枫又醒转了过来,这会儿的他已经被刚才那几个人打了一顿后就扔在了墙边,这会醒过来,他费力的撑着身子爬起来,就看到了在离他不远处的巷口角落里,母亲被一群男人围着的凄惨一幕。
“妈妈……别碰我妈……”小许枫眼睛一红,当即就要爬起来冲过去救自己母亲,只是因为刚才被打伤得太重,就连他悲愤交加下发出的声音都不带一点力道,也没惊动到那群正在兴头上的男人。
“小枫!嘘,跟我走!”
正当许枫赤红着双眼要爬过去和那几个人搏斗的时候,在他这边的巷口拐角,突然有一个人悄悄钻了过来,她一上来就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叫出声,然后就抓着他的手硬是把他拽起来从巷口跑了出去。
“娴姐姐,你……怎么……”少年许枫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会看到他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大他两岁的楚小娴,一时之间又是激动又是担心,怕她也被那些人发现,跟着他们母子一起倒霉。
“小枫,我总算找到你了,这两天我四处在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