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撞击之间,是苏灵韵的嗤笑。
“母亲这话不太对,姐姐常年在溪云苑住着,体质如何温厚?若是品不出什么来也是可能的。
苏云遥缄默不言,只将目光落在了方氏头上那九尾金钗上,记忆中,这金钗是母亲的陪嫁品,母亲去世之后,方氏搜刮了母亲的遗物,将值钱的占为己有,在父亲面前,直言是秉承正室的遗愿,让人作呕。
她的目光凌厉地扫到苏灵韵的脸上,发出清冷的光来。
大概是之前见识过苏云遥眸光的厉害,苏灵韵被苏云遥看得心里发颤,别过头去。
“先天的弱症倒是不算什么,就怕是少了诚挚之心,不懂尊重长辈,那才是失了修养。
方氏效益沉沉。
苏云遥颔首,又将目光投到茶盏之上,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来:“从前云遥听府里的人说方姨娘做人请简,原本还是不信的,今天看来,倒是存了几分真的。
说着将那茶盏又重放回了桌子上,一个抬手,似是不经意地,茶杯摔碎在了地上。
咣当——
清脆的声响在室内响起,方氏的神色阴沉了下来。
“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苏灵韵的声音响起。
“不是我不小心,而是好言相劝。“
苏云遥捻了一小块的方帕子在面前掩着,露出戏谑之意:“方姨娘用这样简薄的茶水打发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穆武侯府担不起朝堂上的威风了呢,传到父亲的耳朵就难听了不是?
眉眼迅速地扫到方姨娘那铁青色的脸上,淡然道:“我禁不住想到母亲在的时候,府门上下一应规矩都有,难免触景生情啊。”
方氏这辈子最恨别人提起苏云遥的亲娘来,她这辈子婚姻不幸,好不容易跟了青梅竹马的情郎,却被卖到烟花之地,只被家里草草地嫁给别人做妾室,如今这破落户竟能爬到自己头上来了,心里怎么不恨!
“苏云遥,我好心让你来用早膳,你字句相逼,是什么道理?如今这穆武侯府的女眷全由我管,由得你在这里放肆?
方氏原就是个沉不住气的,以前压迫苏云遥的时候百发百中,如今被她这般折辱,怎么不气。
倒是苏灵韵多了一些稳重,温言安慰道:“母亲你怎么忘了?姐姐如今不一样了,要嫁到宫里头去了,若是琴瑟和鸣,还能给六皇子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宝宝来,自然是身份尊贵了,说话与从前更不同一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言语之间,轻轻地拢了拢耳边的鬓发,那一串镶嵌在法鬓上的南珠十分地耀眼。
苏云遥低眉神思,果然是要引出这个话题来了。
她不急不恼,倒要看一看这对母女还要祭出什么招数来。
被女儿这么提醒,方氏才想起早晨阮大夫来她这里汇报过,说是苏云遥昨天夜里被诊出体质寒凉,不易受孕之后,难以成眠,再加上身体就很虚弱,夜晚梦魇缠身,一早就召了她来,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你看我,倒是把整件事情给忘了,云遥,你也该放宽心些,你从小命数不好,母亲去世得早,性格又孤僻得很,若是再这么急火攻心的,也不怕伤了根本。”
方氏眉目一挑,沉沉地笑着。
苏云遥故意露出慌乱的意思:“苏姨娘这话可不要乱说,我是嫡出,再不济也有父亲每个月派来的山参燕窝调养身体,哪里就能够伤了身体了?”
唇齿之间流露出的怯意被苏灵韵捕捉到了眼底。
“姐姐何必如此慌张,若不是害怕被人探了底,一早让人去请阮大夫做什么?”
苏灵韵缓缓地站起,来到苏云遥的身边,一双纤细的柔荑覆上苏云遥的手背,笑着说道:“姐姐有什么周全不了的话定要与我说,我们结每一场,我也舍不得看到姐姐白白受罪啊。”
唇齿之间晃过了一丝的清冷。
外头有下人在传:“夫人,小姐,早膳准备好了。”
苏云遥快速地起身来,将手抽出来,有些焦虑地说道:“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饿了,不如先去用膳,如何?”
那额头上分明伸出了细细的汗珠来。
方氏和苏灵韵相视一笑,是了然的懂得。
未央宫中,周瑾钰在廊前下小心翼翼地摆弄着马车。
“六皇子,该用早膳了,今天给您磨好了浓浓的豆浆,您定要喝上一大碗了。”
书原笑嘻嘻地说道。
周瑾钰完全没有将他的话听在心里,只是摩挲着玩具,露出一副痴迷的样子来——
“你说,女人的香味是什么?”
周瑾钰的脑海中泛起了一个慢慢清晰的轮廓来,先是一个背面的剪影,然后周瑾钰慢慢地走上前去,将那个女子撩拨过来,原来是个浓眉大眼的俏丽佳人。
书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昨天二皇子走了以后,周瑾钰就好像是完全被摄去了魂魄一样,嘴里念叨不停的就是关于女人二字。
他赔着笑道:“好太子,你听我一句劝,先去吃早饭好不好?若是晚了别二皇子知道,可有我们好受的了。”
周瑾钰虽然痴呆,但是听到苏云遥的名字,还懂得周全,连忙说道:“我吃便是了。”
清晨的薄雾将整个未央宫笼罩在仙境一般的氛围之中,没有人发现,此时的周瑾钰瞳孔已经慢慢地变成暗绿色,苏云遥派来小童们虽然心性单纯,却也少了老太监的老练,小心地服侍了周瑾钰用了早膳,各自忙去了,均不曾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母亲,您急急召了儿臣来,是有什么事吗?”
周瑾麟昨日晚间陪父皇下棋到了半夜,就宿在养心殿的偏殿里,普天之下,周瑾麟才有这样好的待遇,他颇引以为豪,可是第二天一早,父皇刚去早朝,就有凤藻宫的宫人来报,说是丽妃娘娘身体不适,需他连忙前往。
周瑾麟爱母心切,急急忙忙地往回赶,却看到母亲只是端坐在餐桌旁,一脸似笑非笑的脸。
“你来。”
丽妃伸出手来,招呼周瑾麟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空气中传来一丝沉寂,周瑾麟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母妃,你究竟是怎么了??
昨天与苏云遥吃的那顿晚宴很不愉快,关于太子远赴北漠征战的阴影缠。绕在心头,再加上周瑾钰与苏云遥的婚期在即,桩桩件件都在给她施压,她沉沉地说了一句:“你知道你父皇要派周瑾元去北漠吗?”
周瑾麟刚愎自用,自认为揣测得了父亲的心思,嗤之以鼻:“那又如何?
丽妃将手戳了下周瑾麟的脑门,说道:“你怎么这般糊涂?焉知这不是皇上在偏袒太子?
周瑾麟原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没想到是为了这事,冷笑道:“父皇是偏疼我的,那周瑾元有什么本事,父亲交给他的监督官吏一事,他办得乱七八糟,父亲最近正一肚子火呢,说不定派他到北漠去,正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
说着夹起了面前的一块萝卜,细细地咀嚼了起来。
丽妃叹了一口气,这个儿子是她一手。宠.大的,虽有文韬武略,但是做事刚愎自用,不计后果。
沉默片刻,才问道:“周瑾钰那里又该当如何?昨天苏云遥在我这里说了许多话,字字句句都是指向这桩政治联姻的。
周瑾麟凛然一笑:“他有什么能耐?昨天在父皇面前还不是碰了一头的灰,母妃,你就是太谨小慎微了,殊不知凡事都要从大处着眼才行,那苏云遥没有后宫娘娘的帮衬,还拖着一个傻弟弟,把穆武侯府放在他的手中才能避免大权旁落,我们再在背后操纵之,岂不快哉?”
丽妃半信半疑地看者周瑾麟,问道:“那药粉虽然有迷幻之效,可未必能保证百分之百的,你就这么相信?”
周瑾麟自信满满:“母妃放心,我昨天已经在那傻子身上又追加了一剂强心剂,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说着抬眼看了时辰,搓手道:“我先去未央宫了。”
丽妃仍是不放心,问道:“去那里做什么?皇上如今若是对周瑾钰起了疑心,你就该与他们保持距离,何必在招惹是非?”
周瑾麟调皮地说道:“母妃此言差矣,您就等着看儿子我翻云覆雨吧。”
说完将筷子扔在桌子上,扬长而去。
穆武侯府中,碗碟相互碰撞的声音沉沉地响起,为了“招待”苏云遥,方氏精心挑选了食材,务必要好好款待她一番。
苏云遥放眼望去,果然是一道道“别出心裁”的菜肴,豆浆桂糖,夏天原是要消暑去寒的,可是对于一个体质虚弱的女子来说,这些是大忌。
苏云遥怎么不知道苏姨娘的心思?
脸上故意露出了尴尬之色。
“姐姐,这道豆花蘸桂花糖最是清凉去火的,你可要好好品尝。”
苏灵韵将一勺子的食物舀入苏云遥的碗内,苏云遥笑着拒绝道:“我不喜吃甜的。”
方氏自认为抓住了苏云遥的软肋,神笑道:“怎么,到了我这里,什么都不吃了?”
苏灵韵连忙开脱道:“母亲定是怪罪姐姐了,我想起来,姐姐不喜欢吃甜的,喜欢吃苦的。”
说话间,又夹了一两块苦瓜放到了苏云遥的碗中,说道:“这苦瓜最是清凉去火的,姐姐尝尝吧。”
苏云遥深以为意,假意吃了一两口,说道:“谢谢妹妹。”
方氏的眉目之间又泛起了得意来,不孕的消息原是从阮大夫那里得来的意外之喜,虽有可能导致六皇子因此直接毁约,但是只要将这件事情传播出去,苏云遥这辈子的名声就难保全了,谁会愿意娶一个不会生育的女子呢?
看到苏云遥此间的纠结,方氏觉得之前所有的冷嘲热讽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