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片刻的沉默在母子二人中流转而过,丽妃轻叹一口气,道:“这个女子忘了尊卑位分,且刚到皇宫中来,就耀武扬威,儿子你可万万不能被迷了心智。”
较量之间,终究是在与丽妃的面前败下阵来,周瑾麟深知此法不能追求一时之间的紧迫,需得从长计议。
暂且就隐去了心里的不痛快,只将桌子上的一瓣柑橘拾了起来,将上头的丝儿剥去,递给丽妃。
“这件事儿子再好好想想。”
这是这么多年来,周瑾麟第一次不给丽妃一个明确的答案,可见周瑾麟对穆武侯府的二丫头当真是动了心思。
她的眉目紧蹙之间,转圜了笑意,只淡淡地说道:“好。”
沉思之中,丽妃突然想到了那一天听闻儿子在太后的宫中受责骂的事情,心中不由得有了计较:“那天,可是那个老妇为难你了?”
周瑾麟垂目想道:当天太后虽是懊恼愤怒,却少不得要顾及他三皇子的颜面,所以只指桑骂槐地数落了苏灵韵一通,若是用她与太后之间的嫌隙,可不是能扳回一点局面?
他缓缓站起,沉吟道:“有些事情,母亲还是不要知道才好。”
丽妃怎么肯作罢?皇后在的时候,太后就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一味地打压自己,如今听周瑾麟卖关子卖到这个地步,更是联想出了许多的不顺心来,她冷冷地说道:“我儿,有什么话你且说了来。”
指尖滑落之处,是细碎的摩擦声。
周瑾麟颔首:“不过是借着儿子与那苏灵韵有些交好,旁敲侧击了去。”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丽妃的身上,丽妃的手掌微微攥起,淡然道:“哦?”
即便是现在坐拥此般尊贵,丽妃仍是对出身耿耿于怀,而这后宫之中,唯一旧事重提的人,只有太后那个老不死的东西。
丽妃怎么不恨。
周瑾麟淡然道:“母亲,若是我们遂了老婆子的意思,可不是自己承认瘪了?她不是更看好苏云遥吗?儿臣看来,这苏云遥才是最不足为道的。”
说罢,已将手中的折扇缓缓地放在了桌子上,落下了道道的沉响来。
“苏云遥自然不是什么东西,太后是个眼高的人,怎么可能随便就宠了一个毛丫头?不过也是借力打力,让我看了心塞罢了。”
丽妃冷冷地说道。
“总之,我们断不能输了面子去,不过是尊卑的身份,母亲考虑得多,儿子却是不在意的。”
周瑾麟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立场说明了。
丽妃因了前面的铺垫,如今听周瑾麟这般说,也少了嫌弃苏灵韵的心思,话语上多了斟酌:“母亲怎么不知你心里的苦?老妇何足挂齿?至于苏云遥,也不过是我们玩儿剩下的工具,你且安心,母亲会讨回公道的。”
说罢,纤细的手指已在太阳穴上来回摩挲着,这个时节是丽妃头痛病犯的最经常的时候,这么多年来,只以薄荷脑油镇着。
周瑾麟问道:“母亲没请大夫来看么?”
这种顽疾,原本就是心之所致,大夫怎么可能治得好?
她摆了摆手,道,“这么多年了,让敏苑给我揉一揉就是了。”
说罢,已我招呼了外头的敏苑里:“敏苑。”
敏苑款款入屋。
周瑾麟自知在这里好没意思,不如就去了,便缓缓行礼道:“母亲既身体有恙,儿臣且先告退,明天再来看母亲。”
两人都会知道,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也微微颔首,道:“好。”
等到周瑾麟退出去之后,敏苑才小声地说道:“丽妃娘娘,昨天才好的头痛病,怎么又犯了?”
眉眼之间是了然。
大概也是推辞之礼吧,三皇子平日里是被骄纵惯了的,一旦想要得到什么,就会变得歇斯底里,丽妃一旦不愿回应,就留了此招。
“我痛的是头么?”
丽妃似是在叹息。
敏苑是何其乖觉的人,听了丽妃这么说,连忙躬身到:“是奴婢多嘴了,奴婢该死。”
丽妃款款道:“好了,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在本宫身边这么久,这点道理看不出来?分明是在装糊涂。”
说罢,又将手戳在太阳穴上,那里传来刺骨的冰凉。
“丽妃娘娘,三皇子平日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少不得有些傲气,他能坚持己见也是您的指望,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就是了。”
敏苑款款道。
从前的事情都不要紧,只是这一次,丽妃深觉得自己已无法阻止周瑾麟的心思了,他虽然有傲气,但总喜欢逞一时之快,思虑不如周瑾琛周全,再说,身边有周瑾然这样玩弄红尘的人,丽妃怎么放心得下?
沉沉的叹息从丽妃的唇齿之间记激荡开来。
她冷冷道:“纵然本宫是全心全意为了麟儿好,他却未必将本宫的话放在眼里。”
言语之间,已是深深的落寞在。
敏苑深知此时只能以沉默应对之,丽妃的心思最是难懂,在涉及三皇子的事情上,更是如此。
偌大的空间中,唯有沉香在缓缓地发出馥郁的芬芳来,两人不过叹息罢了。
而在穆武侯府上,一场战斗正在缓缓地拉开帷幕。
荣威堂中,苏云遥与方氏同站于殿下,穆武侯的手边正好摆着一副棋局,这些年来,自己与自己下棋的习惯已然形成,若是妻子在的时候,穆武侯总能棋逢对手,可是如今是再不可能了。
“老爷。”
方氏在来的路上已经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了,她的脸上还挂着些许的泪痕,看起来是刚刚哭过。
穆武侯将棋子扔进了棋筐中,发出了咣当的声音来。
这些年他纵然宠着方氏,可这个女人终究不如苏云遥的母亲来得大方得体,当年她医术高明,还因此牵扯出了一桩案子来,当年在方氏和老祖宗的抨击下,才会对她做出伤透心的事情来。
她就是在夏天离世的,等到听到她的死讯的时候,夫人的浑身冰凉,被匆匆抬入了灵柩中,而苏云遥,不过是个低头哭的柔弱女孩。
对于苏云遥,穆武侯接触与疼爱的时间太少,自从夫人去世之后,方氏与苏灵韵环绕膝侧,缓和了他对夫人隐隐的亏欠,
而苏云遥这个嫡女,在方氏的口中,已是个懦弱不堪的没用人,且她已出现就是哭哭啼啼的样子,难免又勾起了对夫人的思念,不如就日渐疏远罢。
如今两人一副来求公道的样子,穆武侯知道裁决是免不了了,心烦意乱了起来。
“什么事?”
穆武侯沉沉地看了一眼方氏与苏云遥,一个抬眼又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一个衣衫褴褛的丫头,心里一沉,狠狠地是说道:“所跪何人?”
清苒微微啜泣着,轻轻地说道:“回禀老爷,奴婢是溪云苑的清苒。”
清苒?
穆武侯没有任何印象,反正溪云苑中的丫头片子都是方氏派过去的,他从不插手。
“怎么是这个样子?”
穆武侯对下人一向爱重,最忌讳的是在下人身上动用私刑,如此这般,怎能不让他怒从中来?
“回禀父亲,是姨娘的杰作。”
苏云遥冷冷地说道,跪在地上,将清苒的袖子轻轻地挽起,露出了更多的血肉来,一处一处的伤痕都是新增的,穆武侯远远看去,尚能看到鲜血在淌。
方氏怎么可能让苏云遥抢先了去,连到穆武侯的身边,道:“老爷,您且看云遥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一个世家大小姐的样子来?她今天买通看门的小厮,与这个贱-婢到府外去,我若不整顿,以后小姐都不需要有小姐样了么?”
说着,一双凌厉的眼神扫到了苏云遥的身上,但是苏云遥毫无在意,她只淡淡地说道:“怎么的,我这辈子就这么一次到府外去,就被姨娘抓了个正着去,当初将我打发到溪云苑去的时候,不就是为了让我脱了你们的视线么?如今,我不过是走动了一步,方姨娘就这么了解了?”
那双清冷的眸子中发出严寒的光芒来。
苏灵歆见状,忙说道:“姐姐的意思是,父亲不疼爱姐姐么?”
说着,将所有的战火引到了穆武侯和苏云遥之间,穆武侯微微地颦了颦眉,反而不想计较苏灵韵的话,冷冷地说了:“灵韵,苏云遥该不是这个意思。”
苏灵韵的心中泛起了丝丝的凉意来,父亲鲜少为了苏云遥与她分辨,如今怎么了,对待她和姨娘的态度好像有变,连忙敛了神色,低眉说道:“是,父亲。”
“我且问你,你去府外做什么?”
穆武侯稳定了心神,将手伸到桌上,要去拿那边的茶水,方氏是个有眼力见的,连忙递了过来。
“父亲,小女终日在府中做女红,习诗书,并没有去外面看过世界,今日突起了玩心,便想着出去一趟,并没有闯祸。”
苏云遥将头低了下去,言语中并不谈及要嫁做作人妇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只有死死抓住父亲重视清誉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