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凡看了看我手里的户口本,他脸上有喜悦,也有深刻的痛苦,毕竟,我做这决定的目的,是为了让方跃死心,而非自己已经考虑清楚,满心欢喜的嫁给他。
但周子凡还是点了点头:“我很愿意,只是你不要后悔。”
我对他笑了笑。
当天下午,我和周子凡就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顺利的让我觉得不真实,我和方跃曾经那么想要结婚,都没有结成,跟周子凡却是结婚的念头一起来,就办成了。
所以这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吗?
“以后你就是周太太了,确定不后悔?还是你想着有一天会跟我离婚,我可告诉你,我不会轻易离婚的。”
周子凡难得流露出患得患失的神情。
“你这么好,我为什么要离婚?我跟你结婚,是为了让方跃死心不假,但我对你,并非没有感情,不然我也不会一直赖在你身边了。”
“真的吗?嘉欣,你说的是真的?”
我对他笑了笑:“是真的,我越来越明白一句话的意思了,喜欢才会放肆,爱就会克制。你对我的爱是克制的,我对你的……爱,也许也是如此吧,但我现在还不能非常确定,如果你愿意多给我一些时间的话。”
“我愿意,愿意。”子凡深深拥住了我。
方跃总是爱我的,但是我也总是被他放弃。
我只是在想,没能在一起的两个人,也许真的是不够爱吧。
疾病,亲人的反对,第三者的介入,这些每一项,都成为了我和方跃的障碍,我们的感情仿佛稍有不慎,就会被人破坏。
所以,到底是磨难太多,还是经不住考验?
我对方跃,透彻的爱过,也透彻的恨过,爱恨之后,才发现,淡了。
反倒是子凡细水长流的陪伴,水滴石穿的,在我心里凿出洞,永远留下的痕迹。
子凡握住了我的手,轻轻的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这个吻,无关欲望,只关于爱,在这一刻,我的心也终于变得笃定,变得自信,也许在我和周子凡未来的道路上,还有许多困难,但我想,这么多路已经走过来了,也不怕再有什么了。
况且,他不是向来以狠辣的手腕著称么?待在如此城府的老公身边,大概是不怕被人陷害的了。
领了证的第二天,我和子凡一起去了医院。
方跃是清醒的,他看着我和周子凡拉着手走进病房里,一下子就皱起眉头。
“周子凡,我生病,你应该很高兴吧?终于有机会乘人之危了。”
他说着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向他,但我控制了一下身体,往前踉跄了一下,站住了脚步,子凡并没有松开我,我对方跃说:“你松手吧方跃。”
“嘉欣,为什么?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不能等一等?”
“我等过你,方跃。我一直在等你,但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是没有意义的,爱也会在无数次等待和被抛弃中消失殆尽。”
“所以你不爱我了是吗?”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你不止一次离开我的时候,不止一次以为是为我好,而离开我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方跃松开了手:“到底还是因为我的病。”
我摇摇头:“如果你没有生病,将来让我们分开的事情,也会一个一个冒出来,我不想成为被丢弃的那一部分,我只是渴望和你融为一体,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并不能。”
这时子凡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对我说:“老婆,我去接个电话。”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直接这么称呼我,不过我也大概猜得到,估计是故意的。
果然周子凡走后,方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拽向他。
我跌坐在病床上。
“他喊你什么?老婆?你们才在一起几天,他就这么称呼你,你是不是跟他已经……”
“我和子凡结婚了。”
方跃怔住,不敢相信地摇头:“你骗我,不可能!”
我叹息了一声,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当你发现自己的病,想用一封信就跟我分手的时候,就该想到,这种可能。
当你拒绝治疗,想让我再回到你身边的时候,更应该想到这种可能。
我把结婚证拿出来,给方跃看。
他拿过去,就撕了个粉碎。
方跃是了解我的,婚姻和家庭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一旦我和周子凡结了婚,他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我不是一个会轻易离婚,轻易放弃家庭的人。
“我还可以补办的,你撕吧,如果你这样好受一些。”
“所以你们昨天……”他的气息开始不稳,“你们昨天才领证,今天就来朝我炫耀了是吗?”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治疗,不要再顽固,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接受林迪吧……”
“出去。”他狠狠地看着我。
我闭上嘴巴,默默起身。
“我希望你能好起来。”
“我会好起来,不劳你费心。你可以出去了。”
我再次看着方跃被推进抢救室,不过没有生命危险,三天后,他接受了肾脏移植手术。
…………
三年后,我和子凡带着我们的女儿小小,一起走进麦当劳。
我们刚从医院回来,给小小打了疫苗,也给我自己拍了B超。
因为我怀孕了。
本来刚结婚的时候,我就很想要个孩子,但子凡说,他想多过两年二人生活,坚决不肯要,他也认为我的身体需要再调养调养。
后来小小来了,现在小小长大了,我也考虑再要一个孩子,让小小也有个伴儿。
以前想要孩子,总也不顺利,说来也是奇怪,跟周子凡在一起之后,一切都变得顺风顺水了,如果萧萧还在,她肯定会说:“嘉欣啊,你这就是把苦先吃了,剩下的就只剩下享福了。”
我又想起来,第一次给周子凡煮面吃,他跟我说的话。
他问我,先吃面,还是先吃好吃的鸡蛋。
我说先吃面,好吃的要留到后面。
他当时说,自己的前女友也说过这话,现在我想起来了,曾经我和周子凡确实一起吃过饭,那是学校春游的时候。
这些年,我和子凡都在先吃那些不好吃的,终于,可以好好享受后面的甜蜜了。
而在小小到来之前,我和子凡已经去过了撒哈拉,那地方真的是,美则美矣,但我连三天都没有坚持下来,就离开了,在机上当地内乱,实在不宜久留。
也许有一些地方,对一些人是有着特殊的含义的,就像撒哈拉对我母亲的意义,而我去过之后,才明白母亲追求的是什么,而我追求的又在哪里。
母亲丢失了爱,所以她要遍寻至天涯海角,只为寻找一颗心。
而我失而复得,那份爱,那颗心就在我的手心里。
小小已经两岁多了,小孩子似乎对于快餐这种东西,有着天生的本能的喜欢,不管你怎么试着让他们回避,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快餐店的存在,然后用那渴望的眼神指着里面,嘟着小嘴,祈求者。
我和子凡也只能相视一笑,无奈地带着她走进去。
一辈子有很长,不好走的路有很多,我可以帮她规避一些风险,却无法永远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饮食也是如此,我们试着给小小养成良好的饮食习惯,却无法真的避免她将来选择的饭菜。
在这一点上,子凡比我更加开明和豁达。
他那么严谨、理智、客观,甚至有些冷酷的人,我真的没有想到,他对小孩子能宽容理解到那种程度。当然,他对小小的教育还是很严格的,很多原则性的东西,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他总是说,人就是从懂得不可以,才开始长大的。
我们给小小点了一份儿童套餐,事实上,她只对乘着玉米粒的小杯子感兴趣。
周二下午的麦当劳,里面客人并不多,我和子凡又没有事做,就陪着小小在店里多逗留了一会儿。
他把手背覆盖在我的手背上,小小就挤到我们中间,一定要把小手放进我们两个人的手心里。
小小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小第三者”,晚上必须跟我一起睡才行,子凡的原则是,大人要和孩子分床,对彼此都好。
所以,往往是我陪着小小睡着,就交给保姆何姐去陪着了。
何姐也只是睡在儿童房里的另一张单人床上。
然后每一次我回到卧室里的时候,周某人都是醒着的,期待的眼神,就跟小小看见麦当劳时一样。
“已经三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的……”我无可奈何地笑着推开他。
“这么的怎么样?饥渴吗?”这人已经完全摘下那冰冷的面具,呵着热气贴了上来。
我躲开,他却不依不饶的继续凑过来:“没办法啊,我要把之前你欠我的都讨回来,慢慢的讨回来。”
我的思绪回到麦当劳里,因为小小拽了拽我的袖子,指着玻璃窗外面,用她还不太清晰的口齿对我说:“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一直在看你?”
我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就看到了方跃。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我平静的心里掀起一小层波澜,然后又快速恢复了平静,我对他笑了笑。
他却神情严肃的走进店里,此时子凡刚刚离开,因为小小的背包丢在了刚才逛街时的一个柜台上。
方跃朝着我走来,就像过去每一次朝我走来时一样,还是那么玉树临风,尽管和病魔斗争了那么久才终于痊愈的他,也还是有着很高的回头率。
“徐嘉欣,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落在小小身上。
我对方跃笑了笑,然后对小小说:“叫叔叔。”
“叔叔,你好。”
方跃没有回答,看了小小一会儿,眼圈通红,我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几岁了?”他问小小。
小小伸出三根手指,又弯了半根:“两睡半!”
方跃的眼睛更加热切:“这么说,你有小小的时候,还跟我在一起。”
“小小不是你的孩子。”我坚定地看着他。
方跃的身子明显松动了一下,他黯然垂下了眼帘。
“连知情权也不给我吗?”
“不是……”
这时小小从椅子上挪到地上,张开小手,朝着子凡跑去,像发现了什么神奇的新大陆,嘴里喊着:“爸爸爸爸,有个叔叔说是我爸爸。”
我只是庆幸,我们周围没有其他客人,不然子凡应该会很尴尬。
子凡抱起小小,看了我和方跃一眼,对方跃点了下头,然后对我说:“我先带小小去外面玩。”
“好,记得给她喝点水,别玩太疯。”
周子凡笑着说:“知道了。”
等他和小小离开后,方跃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看起来他对你不错。”
“嗯。”
“我宁可你选择了苏辰,我跟你说过,周子凡这个人城府很深,手腕也狠,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么长时间不见,方跃还是这个样子。
“我从来没想过跟他成为对手,他也没有这么想过,也许子凡确实城府深,但在我这里,他很浅,还有点笨。”
说起来周子凡,我忍不住嘴角上扬,他确实够笨的,不然哪有人一直爱着另一个人十几年,却不知道该怎么让对方知道呢?
而我一直以为陪我度过漫长岁月的,是儿时对方跃的记忆,以及后来方跃对我堪称粘人的陪伴和霸道的守护。
然而我现在终于明白,其实这些年陪着我的,一直都是周子凡,他默默的关心和照顾,甚至帮我躲避了那么多危险。
方跃是我心中的一个符号,真正给我力量的,却是陪在我身边的周子凡。
方跃终于苦涩的笑了笑:“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告诉你,谁更合适呢?”
他收敛笑容,认真看向我:“我只想知道,小小是不是我的孩子。”
“小小不是你的,也不是我和周子凡的,她是萧萧和景明的孩子,但我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她。”
方跃震惊:“那个孩子是萧萧和景明的……”
他说着看向橱窗外,子凡正和小小玩着拍手的游戏。
看着小小,我想起了那个大雨天,萧萧躺在医院里,虚弱而坚决的把孩子交到我手上,然后就离开了人世。
她和景明是出车祸去世的,就在她临产的前一周,我收养了他们的孩子。
这件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而方跃移植手术成功之后,带着对我的怨念,也或许是对我死心,他就出国去了。
倒是去年,林迪寄回来过一些玩具和图画集给小小。
很多方跃的消息,我也是从林迪那里听说的。
她曾亲口向我道歉,我只问她,后不后悔。
她说,方跃没有忘记我,但她会给他时间去接受自己,所以她不后悔。
我就对她笑了笑:“不后悔就好,也不需要向我道歉,你付出的其实远比我多。”
当我回过神来时,方跃仍然用热切的眼神看着我:“嘉欣,告诉我,你和周子凡在一起幸福吗?”
“不幸福的话,你就可以回到我身边来了吗?”
他一怔,垂下了眼帘。
方跃,你终于不再任性了,终于懂得林迪的付出了么?
你确实不能再辜负另一个女人的爱了,而我们真的注定无法在一起,一切已经回不去,其实,很多事情,早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我很幸福,也希望你幸福吧。”
说完,我站起身来:“好了,我得去看看小小了。”
方跃忽然拉住我的手腕:“你没有戴婚戒,你们两个没有在一起,对不对?那个结婚证,肯定也是假的吧?”
其实我不太喜欢戴戒指,所以经常忘记。
我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在执拗这些问题,方跃,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放下,往前走。
“要我再给你看一眼结婚证吗?”
方跃的瞳孔收紧了。
我把B朝照从包里拿出来:“这是我和子凡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很健康。方跃,向前看吧,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去了。”
他松开了手。
“对不起。”他低沉着嗓音说,“这是我欠你的道歉。”
我鼻子一酸,对他笑了笑:“没关系,不怨你。”
爱情里,本就没有大是大非,既然一切都过去了,曾经那些过往,也没有必要再去在意。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到吗?”他问完,就苦涩的笑了:“算了,不用回答了,我知道见不见面都一样,不过你一直住在我心里,我认真的爱过,希望你知道。”
“你也住在我心里。”在一个无人触及,被冰封着的角落里,我也曾千百倍认真的爱过你方跃,所以“爱过”,这句话,大概是对这一切最好的回答了。
我离开了麦当劳,小小迈着小步子,开心地朝着我跑过来,我把她抱在怀里。
子凡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小小便嚷着:“爸爸我也要亲亲。”
子凡无奈,又给小小一个甜蜜的亲吻。
我们一起走着,走在阳光下,走在幸福的路上。
尽管这条路,来的并不顺利,但在我的眼前,已是一片坦途。
再也没有慌乱,再也没有不确定,再也没有孤单的等候,子凡给我的,是对幸福的笃定。
我是他生命中,不可以缺少的那一块,他也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一环。
曾经萧萧问过我,为什么跟周子凡在一起,难道我爱的不是方跃吗?
我跟她说爱情是没有理由的。
现在,我忽然想起了莎翁的一句话,或许可以回答这一切。
“我不相信两颗真心的结合会有什么真正的障碍,任何开脱之词都会让爱情蒙羞。”
我爱过方跃,但那些令我们分开的理由,已经无法将这份感情称之为爱情。
而我和子凡,已经跨过了所有的障碍,终于找到了对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