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第一次目睹顾渊被政府的人请走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提心吊胆了好久。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五年前的时候,顾渊已经被这样请去过一次。
关于这件事,林浅不知道,沈临川,也不知道。
*
五年前,林浅走后的第一个月。
B市平民区一个破败的小餐馆,顾渊醉倒在酒桌上,地上堆满了酒瓶。
他两眼空洞无神,像没了知觉的行尸走肉一样,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空了,就随便往旁边一扔。
用力过猛,酒瓶撞碎在了墙上,碎片乱飞。
“老板,再给我上几瓶!要度数最高的!”
他醉醺醺地吆喝着,开了手边的最后一瓶酒,仰头就往喉咙里灌。
顾渊几个月来在这里喝了很多次酒,老板都认识他了。
他看不下去,走上前,一把夺过了顾渊手里的酒瓶子。
“别喝了!看你都喝成什么样子了。”
顾渊到他这里来,每次都会喝得酩酊大醉,像是在借酒消愁,但还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都颓了下去,了无生趣。
“谁?”
顾渊早就喝高了,看人都是重影。
他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看出来这是饭店的老板。
“你夺我的瓶子干什么?”顾渊嗤笑一声,不满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送上门的生意都不做。凭什么不让我喝?又不是不给你钱。我跟你说,别看我落败到了这种程度,老子喝酒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老板才懒得和一个醉鬼计较,直接指挥着两个服务生,把顾渊架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坐着,又对自己的老婆说:“去给他拿点醒酒的药,再倒杯牛奶。”
这点钱他还真不稀罕赚,但要是顾渊喝死在了他们饭店里,他也是得负责任的。
顾渊被扶到了沙发里坐着,手仍然不老实地在空中乱挥。
“酒,我的酒呢?”
老板娘拿了醒酒药过来,担心地看了顾渊一眼,唏嘘道。
“好好的,怎么成了这样子呢?”
老板哼哼一声,“谁知道,怕不是受了什么打击。”
他对顾渊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有个即将生产的老婆,还是顾渊一次醉酒后无意中泄露出来的。
“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太大了。我记得他说过,他老婆要生了,家里又多了一张嘴。他老婆没工作,小孩子的奶粉钱又那么贵,估计是把他压垮了吧。”
“唉……可怜见的。”
服务生按着顾渊,把醒酒的药给他喂了下去。
一大早的,店里也没什么生意,老板闲来无事,索性和顾渊聊了起来。
“哎,你老婆怎么样了?生了没,男孩女孩?”
“什么?”顾渊一脸茫然,根本没听清老板说了什么。
“……”
老板秉持着对一个醉鬼的包容,又重复了一遍。
不问不要紧,这一问,顾渊像被刺激到了一样,“噌”地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服务生按都按不住。
“老婆?我有什么老婆?”顾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老婆没了……我老婆没了!”
他发酒疯似的,大声地吼着,还差点撞到一个端着盘子的服务生身上。
老婆没了?难怪受了这么大刺激。
老板对顾渊顿时同情了起来,不知道他老婆是跟别人跑了还是怎么着。
他又问:“孩子呢?”
老婆没了的话,有个孩子,还是很有慰藉的。
顾渊无意识地喃喃:“是个男孩儿……”
男孩?男孩好啊,能传宗接代。
老板乐呵呵地想着,他是很传统很保守的人。
他找到了一个能劝服顾渊的理由。
“你现在在外面喝酒,谁带你家崽儿?你喝酒喝掉的,都是你崽儿的奶粉钱!”
这句话还是很有作用的。
顾渊的眼睛一瞬间清明了起来,重复着老板的话。
“我还有孩子……”
“对啊,你还有个孩子,总归有个盼头。老婆现在没了不要紧,将来等你有了钱,找十个八个年轻漂亮的都没问题……哎哟——”
被老板娘狠狠地拧住了耳朵。
“说什么浑话呢?皮痒了是吧你?老娘还没死呢,就在这儿肖想年轻漂亮的小三儿了?”
老板急忙讨饶。
“疼疼疼疼疼……我错了还不行?对天发誓,我觉得对没有那种想法,我就是打个比方……”
顾渊没再听进去老板是怎么求得他老婆原谅的,飘一般地从饭馆里走了出去。
他颓废给谁看呢?
他并不是一无所有的,他还有个孩子,和林浅的儿子。
这也是他余生的希望。
顾氏怕是回不去了,他也没脸去找林浅回来。
剩下的日子里,把孩子照顾好了,偏安一隅,他也就很满足了。
有生之年,如果再见林浅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顾渊漫无边际地想着,林浅会是沈氏的夫人,吃穿不愁。
而他,只是个一事无成的loser,被顾森学赶出家门后,他什么也不是,连炒股都能赔的血本无归……
是他配不上林浅。
站在街边的转角处,顾渊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引得路人侧目。
不过这一耳光,也彻底打醒了他自己。
顾渊沿着路慢慢往回走。
这家他喝酒的饭店离他住的地方不近,打车回去也要十来分钟。
但顾渊不再是之前顾家挥金如土的太子爷,每一分钱都要花的仔细。
又走过两个街角后,一个人挡在了顾渊的前面。
是个熟人。
“三叔?”
顾渊皱眉,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顾三是他在顾氏的时候,顾森学派给他的一个得力助手,能力很强,总是能给顾渊探查到各种各样他想要的信息。顾三从顾森学掌管顾家的时候就跟在他的身边,在顾森学心里的地位不比顾渊曾经是他儿子时候低。
顾渊从小在顾三的眼皮子下长大,对他有一种本能的敬畏。
不过离开了顾家的顾渊,是不再有资格去命令顾三的。
因此,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顾渊才会感到震惊。
“少爷。”顾三很恭敬。
“没什么少爷了。”顾渊苦笑地扯了扯唇角,“我被赶出顾家了,虽然还姓顾,但和顾氏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如果不是姓氏变更太过麻烦,他很乐意给自己改一个姓,彻底和顾家划清界限。
顾三仍然坚持,“不管什么时候,您都是我心里的少爷。”
顾渊在心里不屑。
顾三承认他是顾家的少爷有什么用?顾森学不承认,照样白搭。
其实很久之后,顾渊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才觉得,顾三说的这句话,是有暗示的。
他跟在顾森学身边那么久,知道很多隐私的事情。对于顾渊的身世,他可能是除了夏意之外,最清楚的一个。
顾森学和夏意厮混的时候,防着许秀容和外人发现,估计没少让顾三帮着擦屁股善后。
顾三清楚顾渊的身份,但却瞒下来不说。
他眼睁睁地看着顾渊因此被顾森学赶出家门,被磨灭了一身的锐气。末了,又亲自迎接了他回来。
顾渊还记得他回顾家的第一天,顾三对他说的话。
不是“老爷在书房等你”,而是很认真地感叹:“少爷变了。”
变了?怎么可能不变呢?
顾渊扯了扯嘴角,“那三叔觉得,我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呢?”
“当然是变好了。”顾三欣慰道,“我原本就觉得,少爷的脾气太过锋芒毕露。这样的性子,当个二世祖绰绰有余,但要是当顾氏的总裁,恐怕是不够格的。幸好少爷改了过来。”
“少爷在外面受苦了吗?”
顾渊不欲把自己软弱无能的一面剖给人看,只是敷衍道:“苦是吃了点,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
顾三多年板着的脸上露出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少爷这苦头吃的值,太值了。”
顾渊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场让他狼狈不堪、损兵折将的苦难,在顾三看来,不过是成长必经的历练罢了。
他故意在顾森学面前隐瞒了顾渊的身世,故意让顾渊被赶出去,为的就是要好好打磨他,让他成为顾家合适的继承人。
像璞玉磨掉了锐气,变得润泽。
顾渊的这些猜测,也在后来的秘密调查中得到了证实。
陆彦在大学期间创业,能那么快取得成功,多亏了一位贵人暗中相助,给他汇款、给他提供人脉。
而这个人,就是隐去了姓名的顾三。
不过,这都是以后发生的事情了。
眼下的顾渊还没想那么多、想那么深,哑着宿醉的嗓子问。
“三叔突然找上我,是有什么事吗?”
至于顾三是如何找到他的,顾渊并不觉得意外。
顾三本身就是干这一行的,找人这是他的强项。
顾三却答非所问,他拧着眉头嗅了嗅。
“少爷,您喝酒了?”
顾渊“嗯”了一声,耸耸肩。
“有什么意外的吗?”他半开玩笑道,“三叔还当我是个没成年的毛头小子,喝一杯酒就晕吗?”
顾三的下一句话,让顾渊瞬间严肃了起来。
“少爷,您之前让我去查江城沈公子,现在事情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