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团聚的机会。
这句话算是彻底戳中了余微的软肋。
她二十多岁去美国上学,留在美国打拼,和丈夫儿子两地分开。
全家团聚不只是随口一说那么简单。
余微供养得起老公儿子,但语言不通、儿子的上学问题,不是她把两个人接到美国就皆大欢喜的。
余微和她老公都舍不得事业,也舍不得儿子的学业,最后只好一个在美国奋斗,一个带着儿子在Z国。
逢年过节的时候,坐上十来小时的飞机,短暂地团聚。
如果那时候,达雅设计所在Z国有个分部,一切是不是会好上很多?
她不用放弃自己的事业,也不用牺牲自己的家庭……
当然,这个如果是绝对不存在的。
毕竟那时候的余微和林煜华才刚刚创业,努力想在美国站住脚,还没想到回Z国这么长远的事情。
不过现在,也许时机已经到了。
余微久久地凝视着林浅,神情淡淡的。
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看不出她是怎么想的。
过了很久,仿佛一万年的时间,余微才开口。
“你们还是把事情想太简单了。”
她的视线转移到了茶几上摆着的茶杯上去,看着在茶水里打转的茶叶。
“顾总。”余微客气地叫了顾渊,“按着你的说法,达雅设计所和江安设计所合作后,该是谁占主?”
顾渊略一停顿。
“浅浅做主。”
余微听了,笑着摇摇头。
“两家设计所的名号都是不能变的,名号是金字招牌,改了名字就是砸自己的招牌……两个设计所,一个是煜华的心血,一个是凯威的心血。你充其量能做的,是给达雅提供资金支持。”
如果达雅设计所真的归属到了顾氏旗下,林浅相当于丧失了经济自主权,这肯定也不是她会乐意看到的画面。
下一个问题是对林浅的。
“顾总说了让你做主,但是浅浅,你够格吗?”
够格吗?
余微一向有一说一,从来不会平白无故羞辱人。
林浅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下,脊背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她这个一时冲动下的决定,到底还是太草率了。
对于建筑设计师的资质评判,不同国家都有各自的标准。
以查尔斯为例,他毕业于英国建筑协会学院,和林浅毕业的哈佛设计院一样,都是大触级的名校。
根据英国的相关要求,查尔斯的学历受RIBA认可,在拥有一定工作经验后,就可以取得RIBA执照。
在Z国,获得“建筑师”的执照,需要参加国家统一举行的资格考试。这个考试共分九大门,难度系数非常高。
林煜华曾经就开玩笑说过,她到美国进修建筑师的原因,就是国内的资格考试太难,据说很多人考了数十年,依旧名落孙山。
然而只有通过这场资格考试后,才能正式被国家和社会认可。“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就是国内建筑设计师的最高成就。
而林浅……
说得好听点,叫“草根”。说的难听,就是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无牌野鸡”。
林浅到了美国的前三年非常辛苦,不仅要跟着余微学习实践知识,还要回哈佛设计院上课,最后通过了AIA(美国注册建筑师)的考试。
如果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小设计师,林浅完全是绰绰有余。外国留学的身份还能给她镀一层金。
然而,作为一个设计院的总设计师,林浅必须要得到社会的认可。
一个在Z国当建筑师的Z国人,手里却没有Z国的建筑设计师资格证。就好像是考不上国内的大学,去国外上了个野鸡大学,回国假装读了名校一样。
达雅设计所再大的名气也只局限在美国国内,隔着遥远的太平洋,它的名号就像野鸡大学的名字一样,没多少可信度。
“达雅设计所知道吗?就是最近新起来的那家,据说在美国很有名气的……”
这个据说到底有几分真?谁也不敢轻易打包票。
建筑设计师的圈子又是很排外、很容易抱团,在国内又“八大校”的情况下,出身哈佛设计院的林浅就是个融不进去的外来户。
要么林浅选择屈居人下,给别人,比如容瑶打个下手。
要么,她就得在功成名就的时候被打回原点,重头再来。该考证的考证,该镀金的镀金……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名气不够。
等她到了余微的高度,就算什么证都没有,也会被人乐颠颠地请去当个名誉副主席。
打个巴掌得给个甜枣,免得把人刺激太过了。
余微放缓了语气,宽慰林浅道。
“你也不要太沮丧了,你的想法本质上是好的,只不过实现有点难。老师的建议是,这件事你先搁置不管,等JK设计大赛过后,再另行商议。”
如果她能够拿走金猫头鹰奖,在国内的知名度自然就打开了。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得拿下这个奖了。
林浅颇有些感慨。
在这些事情出来之前,她对JK设计大赛的态度很“佛”,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用生硬地强求。
看现在,她有不得不去争取这个奖项的理由了。
林浅深吸一口气。
“老师,我知道了。”
余微端起茶杯,小酌一口。
“老师也不是存心想为难你。你既然是达雅设计所的负责人,未来的发展如何,都掌握在你一个人手上。你如果铁了心,我也是拦不住的。但你来问我了,说明还是希望我能给出你一个可行性的建议。”
余微目光平静。
“我的建议是——”
“你先有了资格,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林浅从余微家里离开的时候,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心里羞愧,今天的举动太过鲁莽,让余微感到了她对达雅并非那么珍爱。
至少在感情和事业里面,她的天平偏向了前者。
顾渊的手抚上她的背,轻轻拍着。
“老师也是为了你好。”
他一开始也沉浸在林浅愿意留在他身边的狂喜中,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被余微一人冷水泼下来,倒是清醒了不少。
他抓住林浅的手,握在手心,眉眼微含着笑看她。
“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嗯?”
林浅心里踏实不少,迎着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下头。
“嗯。”
……
查尔斯从余微的别墅冲出来之后,脑子像一团浆糊,浑浑噩噩的。
他坐在车里发呆了半天,最后狠狠地砸向了方向盘。
废物!他就是个废物!
到了Z国的第一周,就把事情全都搞砸了。
他颤抖着睫毛,不敢想等他把今天的事情报告给祖父、父亲的时候,会遭到怎么样的冷嘲热讽。
“不错嘛小子?一天就得罪了两个人?一个评委一个主办方?”
他还记得启程来Z国前,父亲把他叫到书房里。
“你的资质这么差,我和你祖父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大的出息。身为威廉姆斯家的人,一个银猫头鹰奖总能混的回来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
银猫头鹰奖要是这么简单就能拿到,JK大赛还能是设计界最高水平的奖项吗?
可他要是拿不到……
查尔斯的嘴唇一片惨白。
要是拿不到,他也不用回家,自生自灭吧。
查尔斯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开了出去。
他心里还在想,要拉下脸皮,多和余微套套近乎。她是五评委之一,讨好她准没错的……
查尔斯回到酒店房间,把自己闷在里面一个下午。
直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查尔斯才意识到自己很饿很饿了。
长期的作息不规律使得他身体贫血,一天未进食,他已经两眼昏花,走路几乎都要一步三晃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查尔斯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一颗可糖。
到了餐饮部的时候,却被服务生告知,今晚临时有事停了夜宵的供应。他如果有什么想吃的东西,需要等着厨房那边准备……
查尔斯早就没了再挣扎着走出去的力气,痛苦地伏在了餐厅的桌子上。
偏偏这个服务生是个没眼色的,没觉得他是身体不舒服,以为他只是还没完全睡醒,特意比了个“嘘”,让别人不要打扰这位外国友人。
查尔斯快要生生晕过去的时候,他的夜宵还没被送上来。
他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想叫人给自己一颗糖果的时候,一个裹着彩色玻璃糖纸的糖滚落到了他的身前。
查尔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顾不得去深究这个糖是哪里来的、会不会有毒,颤抖着双手剥开糖纸,几乎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
甜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来,一颗小小的水果硬糖虽然起不了太大作用,但查尔斯至少不会在夜宵端上来之前晕过去了。
他听到了一声女子的轻笑,抬起头,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年轻华人女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去,正拖着腮看着他笑。
注意到了查尔斯的视线,女子的笑意更深了,还朝他挥了挥手。
“晚上好,威廉姆斯先生。那颗糖果味道怎么样,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