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嫣身体不好。
早年在皇宫的时候经历的一番波折早已在她身体内落下了病根，再后来南征北战，没有得到好的疗养，身子就越发的脆弱单薄。
身上的疫症虽然已经治好，却终归造成身体的太大亏损。
苏神医说，她虽然活不了常人那么久，可……多多注意调养，心情好的话，十来年是没有问题的。
前提是--
心情好。
顾斯南没有脸面求她留在京城，纵然误会早已解除，可隔阂这种东西，存在了就是存在了，再怎么尽力的去消除去弥补，也不可能真正的破镜重圆，没有一丝裂痕。
更何况，他们直接隔着的，是霍家军那么多条的人命，是他曾经对她做过的一切，桩桩件件，都是丧尽天良。
他的前半生痴迷权术，不愿意对爱着的人全心全意相待，待到了后半生悔过，却又陷入强取豪夺的怪圈。
他们之间，哪怕再多遗憾，终究还是---
覆水难收。
顾朝北卸下了一切的职务，陪着霍嫣四处散心，两人并没有给顾斯南传过一次消息。
可他们去了哪里，顾斯南全部心知肚明。
正如霍嫣曾经殷切期盼的，两个人去了塞北看最烈的风，骑最烈的马，喝最烈的酒；
他们去了南国，登山，采药，捕鱼；
南阳谷的花生婆婆，景阳山的疯道士，望江楼一肚子故事的书生，无数的奇闻轶事通过暗卫的信件源源不断的呈在顾斯南书桌上。
对每一封信，他都求知若渴，将每一字每一句来回的触摸，好似这样就能摸到那人的音容笑貌，好比这样她经历过的一切他都能感同身受，就好像这样，他们就会有共同的记忆，他仿佛始终陪在她的身旁，在她的生命里面从未缺席。
顾斯南试着放下一切事情去找他们两人，可最终，却也是只在客栈门口呆站了一宿。
说到底，他不敢。
一代帝王，雄才伟略，振臂一呼便是山呼海啸，竟也有不敢的事情？
说来可笑，他其实是怕了。
没有见面，或许还可以幻想，可见了面，他实在是怕那种彻头彻尾的漠视。
霍嫣恨毒了他，他知道。
霍嫣还深深的爱着他，他也知道。
可这世间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挣脱一切束缚，伦理道德，国仇家恨，太多的东西都会成为绊脚石拦路虎，他们注定了是只能相交一次的两条线，缠绵过后，激情褪却，各自背离。
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这是报应，他逃无可逃，顾斯南面无表情的想。
第二天走的时候，顾斯南将暗卫一同撤了去。
他现在忘不了霍嫣，没关系，一个十年不够，他还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他总是有一辈子，可以将这个人抛在回忆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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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斯南不会想到，正是他这一作为，导致了他连霍嫣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德化八年，一场暴风雨，来势汹汹的风寒，将霍嫣的身体彻底打垮。
满是窟窿的躯壳没能等到救治就已经撒手人寰。
不仅仅是最后一面，当顾斯南得到消息的时候，霍嫣的骨灰早已撒向了她向往的汪洋大海。
她只给这片她曾经热爱并且倾尽所有维护的土地留下一个可有可无的衣冠冢。
美人几缕香魂尽，一抔黄土掩风流。
怒气烧红了顾斯南眼角，他赶到小孤山，和顾朝北两个人厮打在一起。
当着无数手下的面儿，曾经怎么也抹不下的尊严面子都变的不重要，兄弟亲情也变得不重要，顾斯南只想将眼前这个彻彻底底把霍嫣从他生命中抹去的人打个半死！
“你凭什么！凭什么撒了她的骨灰？谁给你的权利！她是朕的人！朕的人！”
顾斯南猩红着眼角，语气嘶哑，揪着顾朝北的衣领，他睁大了眼睛，恨意汹涌，一拳砸了过去。
顾朝北若无其事的抹了一把嘴角，将血抹在衣服上。
“呵--”
“你的人？”
顾朝北声音轻柔，像是一片羽毛一样：“顾斯南，你也配？”
顾斯南脚步一颤，不受控制的接连倒退。
顾朝北还是不想放过他：“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撒海吗？呵--你不知道！”
“因为她想要自由，她想再也没有牵绊的活着，她想离你远远的！她知道哪怕自己有一根骨头一根头发丝在，就肯定会被你拿走，会陪着你下葬，她不想死了还被你控制着，她不想以后长眠在你的陵墓里面！”
“她讨厌你！她恨你！”
“顾斯南，懂了吗？”
顾斯南接连后退，眼神中爆发出来浓重的哀戚，她连死都不想再与自己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早便应该知晓如此。
霍嫣从小就是整个京城最亮眼的光，她明亮，耀眼，好比骄阳，她爱的热烈，恨的也浓烈，她说不爱了，就是真的，一丝一毫再也不会给你后悔的余地。
顾斯南最终还是放过了顾朝北，回了京城。
可—
即便明知什么她想要的，他也做不到，他不想，到了后来，青史书上提起来霍嫣的名字时，顾斯南被遗忘的干干净净，他总是这么自私。
可他总得，做些什么。
不然，思念噬骨，这空虚的岁月早晚有一天，要把他折磨的疯掉。
大渝史有记载：
德化八年末，帝追封霍氏为孝德慈皇后；
德化九年，立宗室善德王五子为东宫太子；
德化十四年，帝禅位与东宫，不知所踪。
终其一生，德化帝后位空悬，宫中无一嫔妃，终身无所出。
*
等到有人在小孤山见到有鬼钻进坟墓里面再未出来的消息传到顾朝北耳朵里时，距离顾斯南彻底消失已有半月。
顾朝北思前想后觉得不对，赶到霍嫣的衣冠冢处，墓碑上的刻字被人刮掉，原已没上荒草的坟墓翻上新土，干枯的血液在泥土上仍有残留。
顾朝北冷笑一声：“挖！”
她生前不愿意见到你，死后又怎么可能便宜你？
顾斯南这个人原是配不上霍嫣的，不管是生同衾或是死同穴，都是做梦。
工匠们的动作很快，不消半日，就翻腾的底朝天。
奇怪的是，里面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仅有两只蝴蝶比翼款款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