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苒自小便长在无归山，过了很多年这里的景物还是一如往昔。像春日里散不开的大雾，从有记忆起它便一直扎根在无归山的早春，年年如此岁岁如此，从来都散不开。
如今景物依旧，人却早已面目全非。
她出了寒霜宫便向山门走去。得快点找到叶辞深，至于其它，来日方长罢。眼下容不得她想太多。叶辞深胡闹惯了，这段时间在山下无人管教怕是又生出不少事端。
可他又在什么地方？
叶辞深逃下山时无归刚结束一场大乱，伤亡惨重自然是无人看他，便趁乱逃了出去。都说修仙修心，叶辞深修了十年却仍旧一副爆戾的性子，稍不如意便大发脾气，闹的他人不得安宁。着实不叫人省心。
林墨苒循着蜿蜒的石阶向山下走去，身后山门渐渐模糊消失。她不知道叶辞深去了何地，要寻他也只有毫无头绪的寻，没有消息，不知去向，不亚于大海捞针。她小腹里生出了一簇烈火，觉得胸闷气短且无力发泄，咬碎了牙齿也无非是把她那不省心的师弟捉回来打残！这样任性妄为之人不叫他知道何为痛苦便是要谋人性命。！杀人无形！
“孽债……”她顺手扯了石阶边疯长的野草，蹂躏催折间终于有些发狂。“简直是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才处处给他事后！”最后野草被捻断挤压出了墨绿的汁液。
被人气得破了她平日里那副高不可攀的矫揉造作面孔，却偏偏找不到人无法泄愤。
从本质上来说，林墨苒觉得自己还是与他那不讨人喜的师弟有几分相像的。叶辞深是个坏脾气，平日里扯高气扬最见不得人与他对着干，是个分分钟都能惹事的，且还十分的自我，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除了打得他听。极为欠揍。而她自己也算是这样的人，多余的是还知道忍耐妥协。没有叶辞深那般冲动。
林墨苒将手中的野草扔向一大丛长势茂盛的草藤中，被砸中发出一响被外物击中的闷哼声。像活人被拳头击中却忍耐不声张，鼻腔喉头偏又不受控制喷出了声响。石阶尽头连接的是一片荒芜的土地，依稀还看得出曾被开垦过的痕迹。想来是从前还有人在这处生活。末时留下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浓雾散开太阳方才透出光亮，明亮中衬出花草娇嫩，显露些春日美好。林墨苒不禁将双眼微合成了两条小缝，心里浸了满满的春意，嘴角略微上翘，想这同一地界山上山下却截然不同的两处风景。第二者人间真绝色。
阳光最烈时林墨苒眼中映出了人间最寻常的景色。她远远看见一道入口，立了石柱。上书“无归镇”三字。便是依山而建的镇子。热闹繁华入耳处都是模糊的人声。小贩叫卖行人擦肩。是细水长流的平凡。
林墨苒在街角寻到一间客栈。“福来客栈”，名字十分俗气。她仰着头盯了一会儿，想也没有寻人的线索，再赶着去也是白费力气，倒不如先在这休息一晚，打理好行路所需再开始找人。
柜台前趴着颗圆滚滚的脑袋，两袖看不清颜色的布料还遮住了大半，只露出光洁到发亮的顶。“咚咚”她手指轻叩了叩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
一室静寂。脑袋毫无反应，似乎是睡死了。
“咚咚咚！”
“嗯？！”脑袋猛然抬起，在双眼还未睁全时抖着一脸的横肉将身体立了起来。眨了眨眼，水雾逐渐散去，脸上的迷茫褪去换上一副惊恐的表情，“欸……”哆嗦着问，“打……打尖……还是住店？”
林墨苒：“……”
林墨苒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脑袋甩了甩头，意识逐渐清醒。“女冠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继续问道：“我问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问话时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的，十分有喜感。
“住店…”
“嗯好的。那么您是要住天字房还是地字房？天字房七十钱一晚地字房五十钱一晚。”
“地字……”
“天字房的话我们将为您提供最全面舒适的服侍，您确定不考虑一下？”
“不考虑。”
脑袋两眼弯成了月牙，笑道：“好的，二楼第五间”
林墨苒将房钱递于他：“多谢。”
客栈分一二两楼，一楼摆了桌凳专供吃饭，二楼客房供来客落脚歇息。两楼间只一笔直楼梯连接，毫无遮挡之物。
只是偌大的一家店正当招客之时竟没有其他客人？生意惨淡到这种地步么？林墨苒低着头，心里默默腹诽，“这家店主……实在是，不怎么会做生意……”
林墨苒不敢多想。这家店再怎么样自己也没有任何权利去揣测，大不敬。
她踏着梯阶上了楼，推开有些落漆的房门一眼望清室内。一桌一凳一床……东面开了一窗太阳穿过将整间房照得明亮。
林墨苒放了剑猛地向床上一扑，蹬了鞋将整个身体包在被子里，闭上眼睡了。
林墨苒上了楼后脑袋又整个人塌了下来，他趴在台面上只露了一双眼，懒懒的盯着外面来往的人群。
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冲上了天。
眼珠转动了十几个来回之后，再次被耷拉下来的眼皮盖住了。脑袋倒头睡去。
“喂！”有什么在头上瞎喊，脑袋又迷迷糊糊的抬了头，“真是见了鬼了，刚闹一个这又来一个……”他努力睁了眼，有些不大耐烦。粗声道：“打尖还是住店？”被人叫醒一次还勉强可以忍耐，第二次……他看了眼面前的一男一女，女的嘴角微翘，虽然一脸笑意却总得有点奇怪。男的……到该说是个少年，身形还未长成，一张脸生得精致，眉眼狭长唇红似血。端得是一副妖艳清冷之色。
“住店。”女的笑盈盈的说道。
脑袋还盯着少年看，目光不由变得赤裸。冷不丁的被少年一撇身体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颤着声，“天……天字房……七十钱……”
“要一间。”女的将他打断，扔了一锭银子。“再上一桌菜。”
“少爷？”女的唤一道的少年，将他领到了最外围的桌子。
少年鼻腔哼出一声，“嗯。”问道：“清清，便是在这附近吧？”
清清闻言一笑，道：“就在这镇子前面，不过少爷，”清清话语微顿，“这次咱们只去看看，切不可乱来。凭你我二人只是自寻死路。”
少年点头，道：“我知晓。”
“要是我拿到那东西，把他拿去送给哥哥，哥哥是不是就能对我稍微好点了？”想到到时的场景，少年笑弯了眼。
“要是哥哥能对我好一点，将我带在身边……”
“我就不做那些事了。”
脑袋端了菜，摆好。躬身，道：“两位慢用。”
清清对他刚才的话不语，双手递给他一双木筷，道：“先吃饭罢，少爷前几日不正想吃这些？”
林墨苒下楼时见一男一女围坐吃饭，有些诧异，还有人吃饭？
脑袋这次到没有趴着睡觉，拿着算盘啪啪打着。看见她下楼抖着脸上横肉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这儿很少有外乡人来吗？”林墨苒道：“为何你这店生意如此惨淡？”
脑袋头也不抬，手指打得算盘直飞，“是挺少的，来的也是去前面那山上的，来咱这做什么？”说罢冲林墨苒一笑：“嘿嘿嘿，女道长你是从山上下来的吧？”
林墨苒点头，“嗯。”
“你们真的能长生不老么？大家都说像你们这样的都是能长生不老的。”脑袋五官挤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个形状怪异的包子。
林墨苒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道：“长生倒不至于，不老也不过是比凡人要老得慢些罢了。”
“其实虚假的很。”
“也是，活太久也没什么好处。”脑袋从后面的木柜取出一个杯子倒了茶递给林墨苒，“不过我倒是挺佩服你们的，”
“多谢。”林墨苒道。
他比了比手势，指着头顶道：“你们，在我们凡人眼里，大约就是凌驾于老天的。”
“多威风？”
林墨苒道：“有吃的么？”
“有。”脑袋应到，“女道长先座罢，菜稍后就上。”
林墨苒选了旁边的桌凳，正隔着几桌对着那一男一女。她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两物接触冲出“咚咚”声响。极为有趣。
“少爷，”清清夹了一筷菜，冲少年低声道：“那女道士……”她冲少年示意，眼睛向林墨苒那瞟了瞟，“似乎有些麻烦了。”
少年头也不抬，夹菜吃菜一系列动作麻利，“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压低了嗓子，“她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解决我们，等会儿上楼去就走。”
清清点头，“嗯。”
林墨苒手指不停，最后扬了扬眉眼中一片笑意。“啧。”她心中轻叹，这次似乎遇到了点儿特别的东西。
“唉，女道长您慢用。”脑袋将一荤一素摆好，“有事您再叫我。”
林墨苒点头：“多谢。”
“走吧。”少年放了木筷，迈步走向楼上。
“是。”清清跟在他身后，留给林墨苒一个极妖艳的背影。
林墨苒看着一身蓝裳的清清，勾唇笑了。
“有趣。”
她拿过杯子轻抿了一口，等清清二人进了屋悄悄出了客栈。
“少爷，”清清进屋后靠在门后，“现在要如何？”
她用手指轻轻戳破了门柩上糊的纸，果然，楼下已经没了人影。
清清道：“人不见了。”
少年摇了摇头，幽深的眼内闪过一丝狠戾，“走！”
少年踢开了木窗，身体直直的冲下，一脚踱在墙上顺利的落了地。清清跟在后面，落地后理了理下坠时被冲得凌乱的衣衫。
“两位从这里下来不知是要到何处去？”林墨苒等候在客栈的后墙，她双手抱着剑倚在被黑暗遮住的角落，慵懒的说道：“如何连正门都不走，堪堪要这样出来？”
少年顷刻间灼红了眼，咬着牙吐出几个字，“别多管闲事！”
“嗯？”林墨苒轻哼：“我没看错的话？你二位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她望向旁边的清清，“你说是吧，小狐狸？”
清清微愣，随即笑开，道：“小妖跟我家少爷可从未做过坏事，道长身为仙门名士何苦要为难，且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是道长的身份，行此事岂不掉价？”
少年怒急，一把扯过还欲开口的清清，“跟她说这些做甚！杀了便是！她仙门欺压我族多年，又如何能忍！”
少年掌心祭出一簇火焰兜头向林墨苒甩去，扯着嗓子吼道：“老子今天就弄死你！”林墨苒闪身避过，清清手中突然爆出一道冰棱直直向她背后刺扎，林墨苒回身提剑向她手臂一斩，口中念诀引出一道法阵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她冷道：“本事不小！”
这次是冰火一齐向她冲来，她急急闪身后退，提剑念诀祭出一道剑意，最后掌心甩出符印从他二人头顶盖自脚底。两人嘴角溢出了鲜血，林墨苒冷笑：“鬼崖许久未有新客人了，”两人再次祭出一冰一火，一大卷铺天盖地的爆破她的法阵，林墨苒提剑抵挡，相互撞击之后“嘭”的一声炸开了，最后她在空气中闻到了毛发烧焦的味道。
林墨苒不可避免的破了皮肉，鲜血透过道袍染红了大片。
“这次正好叫你俩去鬼崖见见世面，”她抬手在还欲负偶顽抗的两人身上缚了一道符纸，符纸化为一圈圈锁链牢牢禁锢，而后慢慢消散不见。
少年被绑住，一双眼似乎快要瞪烂了。他痛极，全身上下开了数百个口子，鲜血汩汩冒出将他生生染成血人。少年说不出话来，痛。他瞪着眼，觉得整个人快要被生生扯开。“怎么就这样输了？”少年不甘，他摆动着手脚想要挣开。
“别费力气了。”林墨苒道。
一道电流从他的脚底传自大脑皮层，少年只觉得一阵发麻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最后倒在了地上。“噗”少年喷出一口鲜血，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