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行至山脚下,紫金上人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简单说了一遍,但野狐仍然有些疑惑,他疑惑的是紫金上人明明可以现身出来与自己见上一面,却为何迟迟不肯露面。
对于此事,紫金上人只是眼含慈爱道:“痴儿,我不能护你一世,凡事当然得你自己学着独自面对。”
说完这话,紫金上人便停在原地,眼中含笑,四周突然生出一股青雾,雾气来的也快散的更快,随着雾气消散的还有紫金上人的身影。
野狐站在原地良久,心中有些许怅然若失,又有些许安慰,相逢亦短离别甚长,紫金上人说的没错,不过或许他没有办法护着自己一生,但自己却可以一辈子待在这紫金山上与他一同做这守山之鬼。
雷雨此刻还未停歇,清兵引燃的山火此刻已悉数湮灭,只剩下些许火星还在坚强的升起袅袅白烟。
野狐摇了摇头,清出脑中多愁善感的思绪,快步来到事先与张珏约定好的藏身之处。
这处宽大的山洞乃是他初来紫金山时无意中发现,不过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这山洞竟是紫金上人利用守山鬼的便利,特地为他在山中造出的藏身之处。
后来,山洞经过他的人为扩张和改造便有了如今的规模,看着山洞内藏身的百姓,虽并不是个个精神饱满,但野狐那颗久悬的心还是安定不少。
张珏远远地瞧见他站在洞口,便赶忙跑了过来,只是垂头站在一旁,并未说话。
野狐看他神情颓废,知他是为了方才清军放火烧山之事而耿耿于怀,虽说死伤不算太大,但却依旧是七十多条鲜活的人命,“行了,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方才之事是我一时疏忽不曾算到,错并不在你,去组织人手安抚百姓吧。”
见师傅亲自开导自己,张珏虽仍旧心怀梗塞,但却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徒儿知道了。”
开解完张珏后,野狐见四下暂时无事,便想回紫金观中看看是否有用的上的东西还未曾被大火烧尽,不过就在他刚欲转身离去之时,史可逐却领着一个眉目清秀,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走了过来。
野狐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年,而后开口道:“史将军有何事吩咐?”
史可逐将少年拎在身旁,一脚踹在少年的膝弯处,少年双腿吃力只得顺势跪了下来,这少年显然是个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涨红了脸想要站起身,却一直被史可逐死死地按在原地。
史可逐因要按着这少年,所以无法施以全礼,只得带着歉意对野狐微微躬身道:“这孩子是我兄长的独子,名叫史文龙,小神仙之前答应过要收我这侄子做徒弟,所以我就把这小子给您抓来了。”
说完这话,史可逐更是一把按在史文龙的脖子上,喝道:“快给小神仙磕头叫师傅,往后你要是对小神仙有何失礼之处,老子就一刀剁了你!”
史文龙看上去很是单薄,却也是个牛性子,史可逐这一下非但没将他镇住,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少年心性,只见他昂首梗着脖子道:“谁要他做我师傅,他连我爹都救不下来,有什么资格做我师傅,还神仙呢,我呸!”
这小子话刚说完,便只听见“啪”的一声,五根指印和两行鼻血便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史可逐本就是粗人,这一巴掌直扇的史文龙七荤八素,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你爹他……”
史可逐刚想出言教训,野狐却挥手示意他不必再提。
又看了眼泫然欲泣的史文龙,野狐一脸认真道:“此子虽然顽劣,但却也是拳拳孝心,史将军放心,我定护他周全,若是有朝一日他不愿随我向道,可随意下山离去。”
这话刚一说出口,史可逐眼中的两行浊泪便忍不住肆意横流,他原先还担心这史文龙若是也当了道士他史家的香火便会就此断绝,但如今野狐这番话却是打消了他如今心中最后的一丝顾虑。
有些时候,一个眼神便能表示出这个人的真实想法,就好像此刻史可逐眼中的决绝和释然,野狐知道他这是在托孤,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便会重新带着人马杀回去,要么替他兄长和满城亡魂报仇,要么就只是荒野中再添一堆枯冢。
史文龙虽是顽劣,却也心思通透,野狐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他之所以心有不甘实则是因为刚刚丧父,人就是这样,当发现别人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自己或自己的亲人时,自己或者自己的亲人受到伤害,这个人便会不可理喻的将自己受到伤害的原因归结于那个有能力的人没有好好保护自己,这其实是一种很可笑的寻求自我安慰的方法。
和史文龙确定了师徒名分又赐他道号星云后,野狐便领着两位弟子安置洞中的流民,山间虽无五谷杂粮,但野果野味也可填饱肚肠。
就这样,野狐遵循紫金上人离去时的留言,将这些百姓一一安置在紫金山的半山腰下,百姓人数虽有数千,但好在紫金山有容乃大,各家各户倒也住的不算拥挤。
安置百姓和重建紫金观野狐都并未亲力亲为,而是交给青云和星云两位弟子,百姓们感念野狐救命之恩,便将这一战后形成的村落命名为金铃村,更是家家户户立起野狐的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至于野狐则遵循紫金意思,一心一意躲在山洞内参悟那半卷太平清领书,他虽救人无数,但却也杀了很多满人,所以紫金此举便是想让他暂避风头,省得捕蝉人找上门来。
野狐消失的这一期间,清兵也曾多次围剿紫金山,但无论清兵如何攻打最终都只得无功而返。
由于有金铃村百姓的自发帮忙,紫金观重建之后,规模比之前大了十倍有余,平日里施粥布药、活人无数,香火也比之前鼎盛了不知几倍。
野狐的记忆从此戛然而止,这场怪梦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陈一淼!陈一淼!……”
昏昏沉沉中,陈一淼只觉有无数人在自己耳边喊着这个名字,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此刻他已有些糊涂,自己究竟是野狐还是陈一淼。
“陈一淼,你小子醒醒!”
浑浑噩噩中,陈一淼只觉有人在不停地摇晃着自己的身子,但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作出回应,好似自己的身体竟生不出一丝气力。
这时,陈一淼只觉双眼被一层金色的液体包裹,整个身子好似坠入一片金色的海洋当中,灵气发了疯似地往他体内狂涌。
没过多久,他便如一个溺水得救之人,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