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宋仰清今日非要发作起来的原因。母亲原也劝她收声低伏，毕竟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吵嚷起来，得罪皇后不说，自己反更颜面无光。
但宋仰清就是气不过。
当日自己得垂青时，曾收获了多少羡慕巴结，爹爹虽然乖僻耿介名声在外，挡住了同僚的马屁献媚，却架不住女眷们从后门进出，几乎踩烂了娘亲院门口的石门槛。
但自此关于丁桑子的名声漏出，尤其是她与平三娘的店铺入主此地，甚至传言七皇子此次出征也与她有关……
京里从来不乏各类传闻，虽然有真有假，但风过留寒意，多多少少，也有些影响了。
渐渐的，那些常来常往，亲热时恨不能一天上三次门的朋友们消失了，别说一天三次，半个月下帖子去请，也不见人影。
若一贯如此也就罢了，但初尝被人如众星捧月般捧在手心的美妙滋味之后，再回到最初的冷清寡淡，宋仰清心头之恨之怨之不服，也由此可想而知。
尤其，她还败在一介农女之下，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一向自诩名门贤达之后，父亲清誉满天下无人不知，位高而名清，甚至皇帝也因此多给三分薄面，在宋仰清看来，就几乎是世间第一也是唯一的了。
而母亲娘家子侄甚少，也因为父亲的名声从不上门求事，这更是加分项了。
想必，皇后也正因此看中自己，不受常见的裙带关系影响，无有外戚忧患，将来中宫之路，也好走得多。
然而！
世间最可怕最可惜也最让人心痛的，莫过于然而二字！
想到这里，宋仰清不由咬牙切齿。
“你倒说得好听又轻巧！如今是你讨了便宜，自然站在高处可以颐指气使！说什么被别人看好戏？你以为你在外名声好听？！也不打听打听，平三娘是什么好人物！你跟她搅和在一起，可想而知也是什么玩意了！”
桑子颇有意外之色。
“说什么我没听清麻烦小姐你再说一遍？”桑子眼中有森冷精光闪过，唇角翘起嘲讽的笑：“宋小姐您可是名门之后，刚才那样的话，从何而来？我三娘姐姐是何样人物？我倒不知，那些与她厚交的太太奶奶们，只怕也有所不知。不如宋小姐给我普及普及？反正古话说得好，人真是得活到老学到老呢！”
宋仰清索性豁出去：“还真有不开窍的！行，今儿我就让你……”
“宋家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宋夫人前头百般找寻，只是捉不到人，丫鬟们都急了，说再找不到，就得前头请老爷去了，没想到，您跟这儿淘气呢？”
一把柔中带钢的声音，桑子耳朵都听出老油来了，吐第一个字就知道是谁。
宋仰清则骤然失语，周身不由得一颤，双唇哆嗦着，慢慢转过头去。
果然是苏姑姑，上穿一件灰蓝斜领交襟茱萸的水云缎褙子，下着一袭竹色偏灰绣蝙蝠纹的精致马面裙，外罩一件灰鼠袄子，手上笼着一只暖筒。似这般冰冷的风雪天中，她的头发却梳得一丝不乱，表情虽然还是温顺中带着坚定，却令人莫名望而生畏。
宋仰清刚才的愤怒嘲讽瞬间消退，她变得恭敬有礼，甚至还带着三分敬畏与跪舔的意味。
“姑姑好！不知道前头娘在寻我呢！我正跟丁姑娘说话，说到兴头，一时忘了规矩礼数。既然如此，我就回去，也免得娘亲着急挂念，至于爹爹那边，请姑姑美言，就更不必叨扰了吧？”
苏姑姑似笑非笑：“宋家的小姐果然有礼有节。你父亲一向为人正直，女儿如此也算没埋没家教了。既然如此，就快些去吧。”
宋仰清倒退三步，方才转身匆匆离去。
桑子叹气：“讲真姑姑您是不是长了顺风耳千里眼？每每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都不好意思了。”
姑姑这才发出内心地笑出来：“我没长那什么耳和眼，不过禀了娘娘旨意，又是答应过你的，因此给你送东西来。不曾想进门就碰上她，”腋下钻出个小脑袋来，正是小环儿：“告诉我你跟人吵起来了，我听见这话，少不得过来凑凑趣。”
桑子作势冲小环儿扬了扬拳头，后者咯咯笑着，嘴里不知嚼着什么吃食，一溜烟跑远了。
“姑姑大老远出宫，给我送什么好东西来了？”桑子看着苏姑姑笑：“还是想念何清师傅的手艺，借口偷溜出来的？”
苏姑姑竟然脸色微微一红：“说什么呢！”随即掏出一只嵌螺钿漆小匣：“上次我不是应承你，要带些来给你尝尝的吗？”
桑子一拍脑袋：“哦，是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太监们自制的，宫酱。
开了匣子，还有一只小坛赫然耸立其间，扒开塞子闻闻，确实有股厚韵深远的酱香。
“哇，厉害了！”桑子冲苏姑姑竖起大拇指：“不容易到手吧？就算是您，也不见得给面子吗？”
她从前在书上读过，太监们有了体己，那可都是要用来换现钱的，表面上送给王公大臣，勋戚亲贵，可是谁又能嘴上抹石灰白吃白拿呢？往往厚赏有加，因此就变成了太监们一项大的收入。
苏姑姑不会也是用现钱换来的吧？那自己倒真不能白收下这份礼了。
看出桑子心思，苏姑姑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多谢。你原也想得没错，太监眼里是只有钱的。不过，我也有一班好摆谱的朋友，平时有事没事，也总要走走门路掏换点太监们晒的酱来吃菜包吃春饼，才算够谱，我从他们手里扣一点下来，也就行了。”
桑子一听这里头便有大文章可做。
“您的朋友？好摆谱的朋友？”她嬉皮笑脸地靠过去：“什么样的朋友？能不能介绍我也认识认识？”
苏姑姑在她额角上轻戳一下：“我的朋友，你那好三娘姐姐就没有不知道的。她就是其中班头。说白了，有些事娘娘在宫里不便插手，三娘在外，正好方便。所以这些年下来，她俩相安无事相处平和，皇上呢，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