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能有绸缎庄?
别说桑子和娘不信,就连赶车的车夫也不信:“这里我知道,这就是平家坊后巷么?灯红柳绿的地方,能有绸缎庄?”
平家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桑子一头雾水,丁家娘子却猛地回过味来:“要死要死!乔二爷您虽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也不能这么耍我们母女俩啊!平家坊是唱取小优班的聚齐地,我女儿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你怎么好带她来这里?!要死要死!”
说着就要拉起桑子,向巷外逃出。
桑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戏子班后巷,怪不得太阳都晒到中天了,还不见一个门里有人出来,若不是晚上睡得迟,断不会如此。
乔二嘴里啧啧有声:“看你们看你们,到底你们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挑地方置家业的?做生意那就只管开门迎八方,置家业才要看邻居呢!”
一句话说在点子上,顿时打得车夫没了话说,只是丁家娘子还有些顾忌:“要让你爹知道,我带你来了这种地方,那可真是……”
桑子忙挽紧娘的臂腕安慰她:“爹怎么会知道?再说乔二爷的话很有道理,咱别多想别的,干正事要紧,喂二爷,店铺在哪儿啊?快领了咱去看看呗!”
乔二满意地笑了:“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若是别人,求了我带路我还不理呢!走走,跟我来!”
于是领着母女俩,绕进阡陌贯连的巷子里,原来曲径复杂,外头看着一条直道,中间另有岔路,拐进去走上片刻,顿有迷路之感。
道与街,街与巷,巷与坊,织成了网。网眼里,不知不觉之间,生长出短里长里,高屋矮屋,连起来,这张网便越来越细密。
倒是乔二熟悉地很,眼不错地转了几个弯,到了一条小巷中,指着中间一处小小铺面,笑道:“哪,就是这里!”
这里?!
母女两放眼望去,先只看见一道玫瑰花墙,正值春盛之际,紫红和玉白开成一篱,一望如锦,香气扑鼻。
果然是艳光四射,不过没人说话,更没人调笑,丝竹之声也无,只是安安静静不为人知似的,美丽着。
桑子好奇心顿时大作,赶在娘前头走到铺子跟前,先抬头看看上方招牌,咦?怎么会没有?
再看看门面,小小一间门脸,不过是临街的屋子开了个门而已,台阶也是新砌的,泥地上则覆上石板,倒是唰得挺干净,没一丝灰尘。
于是走进去看,门脸里一字排开两张柜面,上头整整齐齐靠边归置着剪刀皮尺之类裁理用物,帐本放在最外面,也不怕人看的样子。
隔着柜面,靠墙收纳着许许多多,琳琅满目各色绸缎,花样织法倒是有不少,是连丁家娘子这样几十年女红活做下来的老绣娘,都不曾见过的,搭配得稀奇古怪的有,和谐悦目的更多,不过通不是外头常见的,且数量也不多,一样一匹,泊清再无。
桑子一眼就看出来,其中有几匹织法纹路不同一般桑蚕丝绸,顿时就眉扬眼弯的笑了起来::“娘,娘快进来,咱真找到地方了呢!”
丁家娘子犹犹豫豫地站在台阶上,不知是该叫女儿回来呢,还是跟着进去,好像这地方太奇怪了,奇怪得她连常识都丢了,女儿进去是卖货的,怎么她心里突突地,觉得好像是卖人?
乔二推她:“哎呀不用担心,人家是正正经经开门做生意的!也就这会儿,小戏子们睡下了不得空,若再迟个把时辰,你就等着吧,到时挤也别想挤进去!”
“真有这么好?”丁家娘子心说你不会是吹的吧?外头老字号大店铺咱刚才也去看过了,再好的生意也不会挤不下人!
再说真有这么好生意,怎么不扩充店面,只管缩在这里头?
“娘快来快来!”桑子欣喜的声音打破了丁家娘子的不安:“真的有真的有!”
丁家娘子听见个有字,顿时抬脚向里冲去:“等着别慌,先得我看了再说!”
乔二看着对方焦急的背影,呵呵地笑了出来:“丁家妈妈你也别慌,人伙计还没出来呢!”
果然丁家娘子一挨近柜台就说不话了,幼年时绣花,成年后养蚕,多少年手里眼里都是摸着看着各色各样的绸子过来的,什么货色什么地方出的,几乎扫一眼过去就全门清了。
别说产地,就连吐丝出茧子的蚕是什么样的,丁家母女几乎也能说个周全,一日吃多少桑叶,这一年是不是叶量不够又添了些蒲公英和榆树叶?
正讨论得起劲,里头出来人了。
一位艳色女子,穿著一件白官纱衫,玄色纱裙,里面衬着淡妃色金阊纱裤,面上不施粉黛,脸上淡淡的点着一点儿胭脂,顾盼飞扬,丰神流动。一面走着,一面时时的溜转眼光,将外头来了多少客人通收进眼底里。
丁家娘子一见这出来妇人模样,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这哪像做正经生意的?跟那些小戏子小娼优有什么分别?
“算了算了,还是走吧,宁可不做这生意,也不能跟这种人交易!”丁家娘子拉了女儿向外,悄悄对她耳语。
“哟这位妈妈,怎么才来就要走?”不知是不是真如丁家娘子所料,出来这妇人从前是唱戏的小优?开口调门就比别人高些,却不显得突兀,纤柔婉转,温柔可人地妥帖上人心去,不知怎么的,就令闻者莫名生出好感来。
乔二将出来的人再向里推:“没有要走,正要看看三娘你这里的柞蚕绸呢!有好货通通拿出来!”
被叫作三娘的妇人,顿时咯咯地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乔二爷来了!还有什么话说?”说毕,手起绸落,顿时柜台上铺满了绫罗绸缎,闪花了丁家母女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