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小雪呢！这个天落点雪也好，什么病呀什么灾啊，都跟着雪融了去。瑞雪降临，来年大吉，来年大吉！”丁家娘子这回反应力极强，倒是证明她确实是桑子亲妈了。
平三娘也马上配合：“没错，瑞星照丰年么！明年一定会更好。娘，您这肉真是嫩到家了，我也做过几回，也选了好肉，怎么就做不出这种程度？”
“要做好这道菜，肉自然要选得精，但刀工也要好，片要切得薄，作料也要调得恰当，水的热度更决定了肉的老嫩，看起来虽然简单，可是做的恰到好处还真不容易。下回你试试调整水的温度。”
两人一唱一和，但桑子还是没说话。
不是有意冷落，实在她的心里装满了别的事，陡然间她成了单线程生物，那个一边照顾蚕宝擦干桑叶喂食捡屎，一边计划新绸缎图样颜色，一边还策划开业活动的女企业家丁桑子，不见了。
这么快就下雪了啊！早上明明天气挺好的啊！在小楼上，还看见阳光呢，虽然不强不多，但是真的是太阳，金灿灿的，照在自己挥舞罗帕的手上。
真不敢相信，那只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
一瞬间，滑嫩鲜香的牛肉，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三娘和丁家娘子都看出桑子神情变化，不敢直劝，一个忙着布菜，一个劝她多吃。
“妹妹，试试这个，”三娘将小菜碟移过来：“牛肉辣了些，这个过口极好。”
咸鸭蛋。
桑子的眼神落上去，蛋黄红得刺眼，让她的心也跟着紧了一紧。
血也这个颜色。
“听说，南边有一种鸭子擅生双黄蛋，会腌咸蛋的高手腌出来的咸蛋蛋黄，柔红晕艳，脂映金随，用筷子一戳，黄油能标出多远。”丁家娘子竭力转移桑子的注意力：“我也来试试。”
伸出筷子，重重在那饱满鲜艳的蛋黄上戳了下去。
还真有黄油溅出，落在桑子手上，冰冷的触感，吓了她一跳，这才从梦魇般的想象中醒转过来，眼前出现了娘和三娘，掩饰不住焦虑的脸。
她一怔，但在极短的时间里忽地一笑，刹那满目华彩顿现，宛如三月枝头盛开的冰雪梨花。
“三娘，新阿胶熬好了，要不要现在用一点？”
外头一个婆子伸头，屋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第二次松了口气。
这一餐饭吃得真不容易，好在，总有解围的人，也是运气。
“来吧，给娘仨都上一点，”三娘拉起桑子的手，对丁家娘子道：“我啊，每年进冬都要熬一锅膏方，里头放着正宗的阿胶。用的是真正的阿井水、真正的沂蒙驴皮，熬胶的是胡家阿胶真正的传人！当然这里头也有门道，前段的驴皮不成，得到秋收后，驴饲料里草籽儿多，驴皮就壮，胶熬得像琥珀似的，黄里透亮，闻着香——婆娘们用来养气，天下没个比！”
丁家娘子笑：“我还养什么养，”怜爱地拍拍桑子的脸：“有她就够了。”
桑子也做鬼脸说不要：“一股难闻的味道，我才不喝，”给自己碗里盛满牛肉和点心：“我吃这个很好，气由心生，吃得好吃得饱自然心血两旺。”
三娘嗔她：“哪里来的难闻？”递一小钟温过的阿胶给丁家娘子：“妹妹年轻，到底气壮，咱们不理她！娘，你好歹补一补，这玩意其实挺管用的。”
丁家娘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确实没什么怪味，反而有些甜孜孜，遂慢慢用小勺，一点一点吃尽。
“明儿我得进城，户部刘侍郎家里二太太做寿，他家二房的几位奶奶跟我极好，大太太呢也算有些交情，因此他家下了帖子来请的。”平三娘看着狼吞虎咽的桑子：“妹妹，你跟我去，把刚才那套说辞拿出来。若能说动他家上下用这个色系，那宫里，也就好说。而这世上的流行，只要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就没有吃不开的了。”
桑子咬着蒸饺笑起来。
可以想象，从宫里兜一圈出来的花样色系，那绝对是能在京城掀起一场时尚大风暴的。
不过她一点都不想跟那些娘娘主子们打交道，有过苏姑姑的两面之缘，她觉得太够了。
至于将来，她暂时不去想。
“姐姐这话极有道理。吃过饭咱们就去染坊，晚上回去我再准备准备，明儿跟姐姐一块去。”
丁家娘子有些为难：“丫头，那侍郎府可不是说进就进的，你可得多长个心眼。那里头的人，一双富贵眼，都是势利心，你这毛躁脾气，别说点就点着了，谈不谈得成另说，得罪人可就糟糕了！”
桑子还没开口呢，三娘先就笑了：“有我呢！怕什么？若说势利心，不去理她们也就罢了。别以为都是诰命夫人，就自愧不如，其实按实际来算算，还不如咱们快活呢！别的不说，就这一桌好菜好饭，哪是想吃就吃的？不到规矩饭点，没给太太请过安，哪个敢正儿八经地动筷子呢？”
几句话说得丁家娘子也笑了。
临走，趁桑子上车之后，三娘塞给丁家娘子一个小纸包，两人在车下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后者方才上来。
丁锐正说娘子：“黑天白日只是有那么多话！咱们早些去，也好叫杨九早些回来安歇，人家也跟着咱们跑一天了。”
丁家娘子先跟杨九陪个不是，然后转过身来嗔自己男人：“你懂什么？！我跟我干闺女有体己话说！男子汉家家，管这些事也不嫌寒碜！”
丁锐正尚未开口，桑子冲她娘眯起眼来一笑：“我知道娘跟姐姐说什么呢！就连那纸包，我也猜得出是什么。”
丁家娘子瞪她一眼：“就你机灵！”
桑子冲她吐了下舌尖。
丁锐正不解：“你们娘俩打什么哑谜呢？到底说了什么？瞒着我一个人不成？”
桑子哈哈大笑：“一定是娘怕我明儿出去见人，衣服是现成的，头面却没一件，姐姐看出娘的心事，将她的体己拿出来，借给我出出风头呗！”
娘脸一红，低下头去。
丁锐正更听不懂了，桑子却不再解释，正好外头杨九叫：“丁师傅，外头雪住了！好大的月亮！要嫌车上闷，出来跟我一起透透气可好？”
这事就算岔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