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都忙完了,一张不大的炕桌上,满满当当都是菜,除了先前的麻豆腐,还有四样下酒的下菜,烤花生,泡萝卜,酸白菜心,酥鱼,除了花生现做,别的三样都是现成从咸菜坛子里捞出来的。
虽简单,口味却不俗,一口茵陈一口菜的,等桑子和娘各捧一道热菜出来时,小菜差不多都消耗了大半。
“喝!”桑子将一道肉片焖扁豆放到宸锦和德清面前,双手叉腰大感诧异:“看不出来你俩还挺能喝的!”
可不是?
大半坛子的茵陈,晃晃当当地已经见底了。
老方开始有些大舌头:“五们,五们么喝堆肖,喝,喝不大堆肖……”
丁家娘子赏他一个巴掌,不过动静大力气小,只是轻轻拍在后脑勺上:“没喝多少说话就成了这样?”顺手将一道腊肉炒蒜薹也放上桌去。
“都是家常菜,农家人吃的,怕你们吃不惯吧?”老方被丁家娘子搡到一旁去,她自己则笑眯眯地坐到当家的身边,正处于宸锦和德清的对面。
德清冲她竖起大拇指:“妈妈您太客气,这些个菜我尝着觉得跟京里明月楼相比,也差不离多少了!”
明月楼?
老方本来醉眼惺忪的,这会子忽然来劲,从丁锐正背后伸出个头来,满脸红光地道:“我知道那地方!京里最出名的饭庄子么!当年我还在花厂子时,有一回向他家送过种苗!哎呀那叫一个气派!哎呀那里的客人那叫一个尊贵!我听说家里没几十万贯家财,头上没有四品以上红顶的,就甭想迈过他家的大门!”
丁家娘子冷眼看他:“那你怎么进去的?”
老方讪讪地笑:“我么,我自然是从后门了……”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向后缩回去了。
丁锐正笑了,招呼宸锦和德清:“吃菜,趁热的动手!”
两人正要向菜盘子里下箸,冷不丁听见桑子细声细气地问了一句:“老方若是真的,你二人是怎么尝过明月楼的菜的?”
宸锦嘴里正含着一包麻豆腐呢,差点没喷到对面丁家娘子脸上去,手肘在桌下狠狠捅了德清一把:你小子嘴欠!
德清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掩饰道:“我们么,自然是跟七皇子去的了。他老人家爱在外头微服乱转,”同时在桌下以肘还肘:“我们小的没法子,只能跟着他,没事还好,有事我们就得遭殃。”
桑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愈发好奇:“那是出事的情况多,还是没事的情况多呀?”
德清自然得看着她回答:“这可不好说,”忽然间他的话接不下去了,因对面一对形状优美,点漆似的明眸,明澈若清泉,幽黑如子夜,就像是最清的山泉里养就的两丸水晶,黑白分明,顾盼间熠熠生辉,好像连他的内心,都看穿看透了。
桑子等着,没等到回答,愈发偏了头,好奇地看着德清:“怎么不好说?”
宸锦心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了上来,好像桑子看德清的时候太长了,他为此感到不安似的,于是接过话头:“不好说就是难说。不过这位七皇子呢,”他不忘适时为自己脸上贴金:“还真是个好人,又聪明,一般来说跟他出行,是断然不会有事的。”
对这种囫囵而论的回答,桑子自然是不会满意的,不过丁锐正发话了:“别光顾着说话啊!来来,”亲自动手布菜:“两位辛劳一场,多吃点!”
宸锦嘴里塞满肉和酥鱼,正等德清来回应,因这种场面上的话后者比较擅长,不想德清嘴里比他还满,哪里发得出声音?
于是宸锦踢了德清一脚,伸直脖子将菜咽下去,然后笑回:“我们没什么辛苦,倒是那几个流氓吃了点亏!”
丁锐正才要说话,桑子抢过去道:“也不为今儿早上,还有收地的事呢?我爹我娘都知道了,要不是你们帮衬着在七皇子面前说了几句好话,今儿大家也坐不到一起,我们早搬进城去了。”
宸锦忙说句好险,德清这时候也能说得出了,也道得亏没走,不然就没这样的好菜好酒了。
丁锐正看两人酒下去不少,却一点醉态没有,脸上依旧白白净净,神态自若,再看老方,早红得猪肝一块了,自己也有些面红耳赤之感,于是赞道:“看来两位年轻体壮,酒量甚宏么!”说罢还要拿酒。
丁家娘子示意他不可,桑子也道:“他们一会还得回寺里去呢,叫人闻见酒味就坏了。咦!”说到这里,她忽然跳起来:“你们出来半天了,那什么废太子不会寻你们吧?”
宸锦对废太子三个字实在听不入耳,正在表情管理中,德清微笑接话了:“那位殿下正在思过打坐呢,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出来。”
丁家娘子点头,又叹道:“这皇上够狠的,好端端一个太子,嫡嫡正正皇后生养的,竟说废就给废了?”
宸锦猛地咳嗽起来,丁氏两口子吓一大跳,问他,只说被辣椒油呛着了。
桑子跑出跑进,递给他一杯凉水:“井里才汲出来的,喝了管好!”
宸锦依言倒进口中,果然顿觉凉沁心脾,寒凝齿颊,头目也为之一清。
“原来你不能吃辣?我看你总对那碟子麻豆腐下手,还以为你喜欢呢!”桑子将豆腐碟子拉到自己面前:“不许再吃了!”说罢一股脑倒进自己的饭碗里,美孜孜地搅拌起来:“这样吃才够劲!”
丁家娘子有些抱歉地对宸锦道:“不知道你不能吃辣,想是辣油放多了。你们不知道,”指着桑子道:“她是无辣不欢的,这菜她吃起没够!”
桑子大口向嘴里塞饭,腮帮子鼓得高高的,眼睛眯成两弯细月:“嘿嘿,见笑,见笑!”
宸锦和德清看得呆住了。
女人吃饭他们见得多了,可吃得这样恣意狂放不拘小节的,他二人还是头回有幸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