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烟的声音轻轻的，落在陈宁的耳朵里让陈宁不自觉一愣。
刚才吃了美味的好心情忽然间就掉进了谷底。
陈宁低着头闷闷不乐，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许烟见了，倒是笑了。
她说：“是在烦恼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听到许烟这话，陈宁抬起头讷讷道：“你……怎么知道？”
许烟撇了撇嘴：“你都写在脸上了。”
许烟略微“嫌弃”的眼神让陈宁一下子就觉得委屈了，她扁了嘴，要哭出来的样子：“我都这样了你还这样对我……”
许烟连忙拦住陈宁快要倾泻的情绪，“我哪有啊……”
陈宁更委屈了，看着许烟，就要开始哭。
可是许烟那双清亮的眼睛又让陈宁一下子哭不出，她瘪着嘴，用力挤了挤眼睛，然而……
一滴泪都没有。
许烟第一次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宁不说话了，她感觉到自己享受到了屈辱。
她靠在藤椅上不看许烟。
许烟知道自己失了控，越发感觉眼前这位脱掉了刺的陈宁，其实就是一个单纯又可爱的小女孩儿。
收起笑意，许烟拍了拍陈宁的肩膀，“诶，你知道吗？我也曾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和你一样……曾经讨厌过自己。”
陈宁身体动了一下，还是没回过头。
许烟也不恼，她自顾自地说：“我曾经亲眼看到一个男人死在我面前，可我什么话都没说，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时候，我就开始讨厌我自己。”
空气里，除了被波浪推动的微波激荡的水声，和远处听不太清晰的海边的声音。
许烟慢慢的声音似乎刻进了陈宁的心里，她说：“以前觉得自己三观很正，就算不做惩恶扬善的女侠，也会默默当个好人。可是当那个人死在我的眼前，我明知道是谁杀了他，但我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依附着那个杀人凶手，假装从来没有发生这一幕。那种自己骗自己的感觉让我知道，我变得跟我以前讨厌的那种人没有什么两样。”
陈宁扭过了头。
月光下的许烟安静而又寂寞，她慢慢地说着自己的事情，表情淡淡的，似乎那些事都不是在说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似乎只是她道听途说，或者这些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可这样的许烟却让陈宁心里触动，心房紧缩。
许烟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树都会改变生长方向，何况人呢？”
“所以，我们必须正视人的每一次改变——也就是每一次成长。”
许烟看着陈宁的眼睛，“人只要活着，就会成长，只要成长，就会产生差异。所以不必死守着昨天说过的诺言不放，也不能没有原则地活着。”
“只要你最初坚持的原则没有变，那你就还是你。陈宁，你只是学会了面对不同的人该用什么方式相处，你并没有错。”
陈宁忽然眼睛就湿润了。
她看着许烟，一下子就扑进了她的怀里：“烟姐……”
许烟回抱着陈宁，哑然失笑。
“你别说呢，我小时候还发过誓，一辈子都不穿高跟鞋……可是现在呢……”
话戛然而止，许烟说话的嘴角僵在了那里。
她忽然意识到，她什么时候发过誓一辈子不穿高跟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许烟的不对劲怀里陈宁并没有意识到，她只是紧紧地抱着许烟，紧紧地抱着她。
先前她对于自己的虚与委蛇感到愤怒，她觉得这样就一点也不真实了。
她曾发誓要做一个永远真实的人，可是刚才她对楚笑笑竟然……
所以她对自己发脾气，觉得自己没有遵从之前的诺言。
可现在烟姐说，只要最初的原则没有变，依旧有原则地活着，自己就没有对不起以前。
真实，只是用了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这边，屋子里，柯井希打开了窗。
海风呼呼地吹了进来，不大，很舒服。
柯井希点上一根烟，想着刚才陈宁扑进了许烟的怀里的场景，他轻笑一声：“这人啊……还真是一点就透啊。”
魏如玺懵懵的：“啊……？”
柯井希看了魏如玺一眼，烟雾随着海风吹了出去。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陈宁要生气么？”
魏如玺闷闷的：“知道……”
陈宁一向是直肠子，不喜欢弯弯绕绕，更不想成为弯弯绕绕的人。
可刚才，她对楚笑笑的所作所为，明显就是成了自己不喜欢的那种人。
所以陈宁不高兴，她发脾气。
只听见柯井希淡淡问道：“你说……人会一辈子都没有改变么？”
没等魏如玺回答，柯井希自己倒是嗤笑了起来：“怎么可能……”
弗洛姆曾经讨论过，由于人类太迷恋海誓山盟这种在现实生活里难以实现的爱情关系，导致在很多爱情故事里，死亡成为必要的存在。
因为只有死人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人，只要活着，就会成长，就会改变。
而许烟，她变了么？
柯井希问自己。
他看向那个在月光下的抱着自己妹妹的女人，月光似乎变成了一层纱笼罩着她让她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她似乎变了，又似乎没有变。
然而比起这个，他更加清楚另一件事。
许烟这个人，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和改变无关。
她的纯粹，她的笃定，她的原则，她的存在似乎已经从那年夏天开始一点点地刻进了他的骨髓里。
因为许烟，他喜欢了那个样子。
因为许烟，他喜欢了所有许烟都有的模样。
“所以啊，坚持自己所认为的对的事，不要质疑自己，埋怨自己。”
“怀疑谁，都不要怀疑自己。”
“要勇敢地，大胆地，往前走。”
“尽头不一定有完美的结局，可走在尽头的这条路上，肯定有美好的事情。”
许烟这样讲着。
可陈宁问：“如果当你很努力地去做自己，到最后发现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没有用呢？”
许烟想了想，她看到了脚底月亮照过来的影子。
她说：“陈宁，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陈宁“嗯？”了一声。
“一天，人怒斥影子：‘你这片可恶的阴影，怎么老跟着我，甩也甩不掉？’”
“‘当你在黑暗中，我有跟过你吗？’”影子问。
“人想了想：‘没有。’”
“‘一个没有光明，看不到光明的人，我怎么会跟着他呢？’影子说，’我跟你，那是你在光中，你在光明的希望中。’”
许烟说着，在空中张开五指。
月光穿过五指在身上投下阴影。
只听见许烟说：“只要你发现你还有影子，那你就是这个在光中的人。”
这个在光明的希望中的人。
“只要有希望，就继续往下走下去。”
多年以后，当许烟再次回忆这些年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原来……
原来自己早就定好了自己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