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苏长卿不经脑子的话,秋英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公主何时能有点正形?您如今是金贵的双身子,自然该多多进补。这百年人参是俞老板千金购来的,特意叫我拿来给您煮鸡汤。”
苏长卿扒拉着碗里的人参,全须全影地活像个人参娃娃:“俞知杉最近是怎么了?什么好东西都往我这送!”
秋英看多了王爷对苏长卿的不冷不热,打心眼里心疼极了。如今见有人真心对公主好,心中十分高兴:“可不是!奴婢看着,俞老板对这孩子比咱们王爷还要上心呢!”
她见苏长卿不喝汤,只一味地拿汤匙在里面来回翻搅,好奇问道:“公主干吗呢?”
苏长卿扁扁嘴:“我瞧瞧这里头有什么古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谁知老俞安得什么心思?”她翻了半天无果,耸耸肩抬起汤碗一饮而尽,换上衣裳进宫去了。
苏长卿与太后、皇帝寒暄了好一会儿,终于趁着御医给皇帝请平安脉的功夫溜出来了。
她可是平生头一回跟人聊天还差点聊睡着了,嘴都来不及掩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行之人见堂堂一个公主公然无状,纷纷侧目。
古代规矩真多,舒舒服服打个哈欠都不行!苏长卿腹诽道。她正在心里痛斥万恶的旧社会呢,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亭子里有个修长的人影。
苏长卿理了理衣裙,吩咐道:“荣公公且先忙去吧,本宫有些乏了,想在此处歇歇脚。”
“那奴婢就告辞了!”荣公公话毕告辞。
苏长卿屏退左右,不急不缓地朝亭子走去。
只见绿影扶疏里,或深或浅的光影错落在那人面上身上,铺展了一肩一背。那人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当苏长卿的脚步在他面前停下,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睛也随之张开,单薄的双唇上下轻轻一碰,一串清冷的音节尾随着两声轻咳流淌出来:“这么巧!”
苏长卿微微一撩衣摆,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太子殿下身子骨弱,不该坐在风口。”
暮沉依旧是那副柔弱的嗓音,气若游丝:“一时半刻,不碍事的。”
苏长卿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从他古井无波的眼眸向下一路探去,最后落在修长漂亮的指头上。良久,她才饶有兴趣地道:“说的也是。那日洞中与张啸虎对峙时,太子几步杀一人,从尸首边风轻云淡穿身而过,倒叫人看不出你是个绵延床榻多年的病秧子呢!”
暮沉自然听得出她话中深意,飞快地眨眨眼,亦是另有其意地说道:“公主那日在高台之上的雷霆手段,也叫人丝毫瞧不出前面那十几年竟是个痴女呢!许是公主从前扮猪吃虎,也未可知?”
苏长卿手掌习惯地搁在圆润的肚皮上,缓缓抚摸下去。如今她举手投足已然有了九成孕妇的模样,做起这些实在驾轻就熟。她眉眼静谧地望着暮沉漆黑如墨的眼珠,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二人你来我往,你抛我接地打着机锋,各怀鬼胎。
暮沉率先打破了沉默,望着苏长卿的肚子,嘴角微微向上一扬:“公主近来的身子可好?腹中胎儿……也好?”
苏长卿轻笑一声,低头“咚咚”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这话是明知故问,想我这肚里的名堂,最清楚的人莫过于你了吧?”
话毕,她抬起眼睫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念出一个名字:“赫、连、暮、沉!”
她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那人,却见他清澈幽深的眼眸动也不动,波澜不惊地回望过来:“公主在叫谁?”那一瞬间,他似乎有些茫然。
“这里还有第二个叫‘暮沉’的人吗?”苏长卿挑眉。
暮沉回以礼貌的笑意:“公主似乎忘了,大夏太子姓苏。”
“苏!”苏长卿发出一声银铃般短促清脆的笑声,惊得御花园粉雕玉琢的花簌簌作响,飘摇而下,“你以为祭出鲜有人知的母家族姓我便猜不出你的底细吗?”
绝不会错!尽管二人一个俊逸悠扬,一个沉稳孱弱,气质迥异。但她确定赫连和暮沉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虽然苏长卿未曾见过赫连的真面目,但那双修长漂亮的手,天下不会再有第二双了。
她清冷的眸子在光晕下灵动地闪烁:“你若再跟我装蒜,我便将你假作重病,狡兔三窟的秘密全给你抖落出去。看太后会不会饶你!”
暮沉冷淡疏离的眼色陡然一变,嘴角噙着悠悠笑意,话音瞬间变得跳脱起来:“公主若非要如此,赫连也只能将您假孕之事告之皇上,治你个欺君罔上之罪。咱们两个也好鱼死网破,彼此在阴曹地府做个伴,也委实不错!”
“你肯承认啦?”苏长卿得意道。
暮沉回道:“公主如此出言威胁,暮沉怎敢不认?”
“好啊你!”苏长卿伸出食指,将他从上点到下,口中啧啧不断。
“我怎么了?”暮沉眉眼含笑。
“难怪你说自己是个很大很大的官。天底下除了皇帝,最大的官就是你这个太子了!”苏长卿语气懊悔不迭,她可真是人头猪脑,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过来!
“公主还记得这句话!”暮沉有些意外。
“不只这句,你说的每一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完全可以作为呈堂证供!
“那实在是暮沉的荣幸!”他轻笑着道。
苏长卿恨得牙根痒痒:“给你点颜料就能开染坊!当真以为我拿你没法子吗?”
暮沉道:“公主消气,先前一番隐瞒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公主见谅!”
“见谅?”苏长卿冷哼一声道,“我可是个惯小肚鸡肠的,你如此骗我,恐怕一时半刻还消不了气!”
“这又是为何呢?”暮沉指尖在折扇上轻点两下,望着她腹上的隆起低声笑道,“公主不也在骗人吗?”本就与他做着同样的事,却反倒理直气壮地在此痛斥他。这人倒是奇怪!
“我与你可不一样!”苏长卿冷声回道。
暮沉问道:“咱们又有何不同?”
苏长卿不认同地摇摇头:“当然不同!我扯谎是逼不得已,而你则是……”
“是什么?”暮沉漆黑无边的眸子露出一丝好奇。
苏长卿微微倾身,粉嫩的唇瓣贴在他柔软的耳根,压低着嗓音缓缓道:“而你则是,另、有、图、谋!”
话毕,她又慢慢坐直了身子,漫不经心地向他挑了挑眉梢。
暮沉缓缓起身,眉眼依旧含着春风化雨般的微笑,朝前面请道:“此处隔墙有耳,公主不如先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再来和我算账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