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寂寂。
大堂上只剩下一声重过一声的巴掌声。
谢如玥起初只是装模作样地轻轻拍打几下,怎料苏长卿不容她耍赖,认认真真地盯着。若是有一下声音不对,便从零计起。谢如玥是个爱面子的,哪里愿意让众人一直看着自己受辱,便只好老老实实扇自己的巴掌,不敢再缺斤短两。
向黎川看不过去,几次想要站起身替谢如玥说话。无奈他这边刚一抬膝,那边便被苏长卿举着金牌压下来,连头也不能抬。
苏长卿叫下人搬来一张椅子,坐在谢如玥面前食指套在金牌的穗上转圈圈:“对!就是这个声音,千万别偷懒。”
待结结实实的五十下巴掌终于打完,谢如玥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她一把扑在向黎川怀里放开嗓子便开始嚎:“王爷,如玥委屈,王爷要替如玥做主啊!”
苏长卿可不吃这一套,向众人朗声道:“委屈!诸位都听得清清楚楚,方才是侧妃自己称罪的。何况你对下人管教不严,本就有失察之罪。我作为王府的女主人,宁轩王的正妃,自然要秉公处置、赏罚分明。你方才不说,这会儿子怎么又叫起委屈来了?”
她话头一转,抓住谢如玥的小辫子便使劲踩:“侧妃红口白牙便将黑白颠倒,莫不是仗着王爷宠爱恃宠而骄、肆意妄为?堂堂一个宁轩王,莫不是要被一个女子搓圆捏扁,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字字掐住谢如玥的要害。众人看在眼里,无一不责怪谢如玥恃宠而骄、任意忘形的。就连宁轩王高大伟岸的形象,也在众人心中降下一大截。在他们眼中,男人志当建功立业,哪能被一个女子拴在腰带上!
连皇上也要顾及三分薄面的向黎川何曾吃过这样的哑巴亏?他眯着眼将面前的白衣女子上下打量:“苏长卿,你不傻了?”
宁轩王的这句话突然提醒了众人。是啊!公主从前连一句整话都说不清,眼下不仅语句通顺,还条理清晰。天生痴傻的长公主怎的突然不傻了?
苏长卿的视线与向黎川对上,不避不闪毫不露怯:“你说这事多巧!本宫这几日在外头碰伤了脑袋,因祸得福变得清醒了。拜王爷和侧妃所赐,苏长卿今后再也不傻了。”
那双向黎川熟悉的眼睛里,再也不是一片混噩浑浊,好像好有什么东西冲破了一层迷雾,锃亮地显露出来。向黎川下意识将视线移开,对众人道:“一场误会,叨扰诸位来此一趟。稍后向某会命人给诸位府上送去薄礼,以表歉意。”
至此,宁轩王府的热闹算是散场了。众人末了也不知这几日长公主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事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一件趣谈。
……………………
苏长卿回到自己的竹青院,坐在池子边把玩着免死金牌,时不时喝几口清茶润喉。
她眼光一闪,张口便往金牌上咬去一口。待她瞧见上面一道浅浅的牙印,不禁高兴地摇头摆尾。很好,古人果然实诚,这金牌居然真是全金打造的!不比现代都是镀金的。若有穷途末路的一日,她还可以将这牌子熔了换口吃的。
她被人抬出王府时,身上只穿着薄薄一层轻纱,根本未来得及拿上这个护身符。若非赫连派人悄悄潜入王府偷出这枚她压箱底的御赐金牌。方才在大堂上,还真不能令向黎川对她这般俯首帖耳。
这免死金牌是大夏先帝,也就是傻长卿的亲爹生前赐予的。虽说不过是先皇在世时给她扔着玩的玩意儿,除了逞逞威风根本免不了什么罪,但能杀杀向黎川的威风也是很好的。
“没想到你还留了这一手!”向黎川忽然出现在院门口,眼里仍是无边的默然冷淡。
苏长卿将金牌塞进怀里,挑眉笑道:“不只这一手,我还有很多很多手。你若是不怕死,便尽管来尝尝!”
“大言不惭!”向黎川哪里会把她放进眼里,冷哼一声道,“那日情形究竟如何?你这几日都去哪儿丢人现眼了?”
苏长卿两手向前一摊:“你没听见绘春说的吗?我被三个壮汉从王府掳走了。幸亏我机智聪慧几下把他们解决了,否则还真就没法活着回来找你们算账。中途又遇见个好心人,见我身受重伤好心照料几日,直到今日听说你们替我操办丧礼,我便赶回来瞧个新鲜。”说到赫连,这人好心不好心她不知道,但毕竟救了她一条命,暂且称作好心人吧。
“所以绘春说的是实情,却被你冤枉吃了棍子?”向黎川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不,是更难看了。
苏长卿争辩道:“哪来的冤枉?明明是她毁我清白在先。更何况,你可知是谁里应外合将我送给那三个人的?”她话音故意在此处顿了顿,吊足了向黎川的胃口,直到他等得有些不耐烦,才继续道:“是你纯洁无瑕的好如玥。喏!就连我手心的伤,也是她的杰作呢!”苏长卿说着抬起右手向他摆了摆。
向黎川丝毫不为所动:“哼!你以为我会信吗?”苏长卿的每字每句,就连抑扬顿挫他都不相信。
如同苏长卿不能动摇谢如玥在向黎川心中的地位一样,向黎川的轻蔑冷淡也丝毫挑拨不起苏长卿的任何一丝情感。苏长卿指尖如蜻蜓点水,一下下划过池面:“你信与不信与我有何干系?你尽管将她捧成心中的白月光,想怎么爱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都好,只要别来烦我。但请你转告她,她若再想用什么腌臜手段与我为敌,我就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二人无话,向黎川转身离开,迈出几步又不太情愿地回头问道:“所以,你果然是替他们开枝散叶去了?”为那三个野男人?
“哈!”苏长卿好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是……还是不是呢?反正都关不你的事吧?”既然他连她的死活都不在乎,又问这个做什么?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大婚之日傻长卿受到的屈辱。既然他自己连碰也不愿碰,又何必在意谁碰了她呢?
向黎川的笑声冷漠而尖锐,好像春日未化的冰凌:“说的不错。你脏不脏与我无关,但千万别留下什么孽种,休要丢了宁轩王府的脸面。”
“我何曾给你丢过脸面呢?恃宠拿乔、陷害正妃的可都是你那心肝谢如玥,今日在大堂上,她可把你宁轩王府的脸都丢尽了!向黎川,做人要讲良心的。哎呀!”苏长卿恍然大悟地捂着嘴,“我忘了你根本没长这个东西!”
向黎川从前很少听见苏长卿说话,如今她脑袋好了,却突然变得牙尖嘴利、不肯饶人。他原本只是嫌厌地站在院子外,却被她这话气得走到苏长卿面前:“从前的你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
苏长卿冷哼一声:“怎么,若我说是装的,你便可以将谢如玥肚里的孩子推我身上?认定是我故意要让你断子绝孙的?”她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眼前这个男人要与她清算谢如玥腹中婴儿的那笔旧账。
向黎川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追问:“那究竟是不是?”
苏长卿唇角向上好看地一勾,眼里却尽是冷寒的嘲讽:“向黎川,我没你们那么下作。何况我若真想让你断子绝孙,也不该去找谢如玥。”她端起茶杯往池沿儿上一摔,茶杯应声碎成几片。苏长卿随手捡起一块碎茬,抵上向黎川的裆部:“我该来找你才是。”断了他的子孙根,如此这断子绝孙才算干脆。
日光一闪,显得杯茬异常锋利骇人,如同此时苏长卿似笑非笑的眉眼与唇角。尽管她顶着一张浓疮满布的脸,仍旧不觉让向黎川心头一紧。
向黎川一把挥掉苏长卿的手,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