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身上除了剧痛之外,就是袭入骨髓的冷意。
安意捂着头,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还有胸口压抑着的欲作呕的恶心感,慢慢地坐起了身。
他不记得昨晚是怎么回来的,难道是室友将他背回了学校?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发现这里并不是那间六人床位的宿舍,这里没有拥挤的过道,也没有梅雨天里湿乎乎的霉味儿。
这里宽敞而明亮,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的馨香。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让他几乎失声痛苦地尖叫。
因为他发现身边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那人大喇喇地趴在床上睡着,身上不着寸缕,满脸都是餍足。
地上散落着的是他们两人的衣物,还有几个花花绿绿的盒子。
结合着身上的不适感……
这个时候安意怎么可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像是什么在纠结着,对抗着,否认着,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一同搅碎似的。
他踉跄地起身,却根本站不住,整个人狼狈地栽倒在地上。
地上是柔软的地毯,绒毛触到皮肤,很舒服,很温暖。
可他只想吐,想将那股污秽都吐出来,想将什么直接挖出来丢走,丢得远远的,他再也不想见到。
在那漫长的十几分钟里,安意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黑洞。
那里将他过去所有的阳光和荣耀都湮没了,满目都是昏暗,头顶还有源源不断的浓黑的岩浆浇到他的头顶,将他变成了一座污淖缠身的泥塑,动弹不得。
后来的某一个瞬间,他像是猛然惊醒了,迅速地将衣服套到身上,然后慌慌张张地奔到了门口,几乎是落荒而逃。
可就在他的脚要踏出去的那一刻,他又蓦得停住了。
他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身,背后的房间像是张开了一个血盆大的口子,要吃人似的,连看都不忍再看。
不过他强压住立即逃跑的念头,而是赤着脚,踏在没有什么实感的地毯上,又重新回到了床边。
在那堆散落的衣服边,有一个黑色的皮夹钱包。
安意拿起来,颤抖着手打开,抽出了里面的一张。
之后又是一路跌跌撞撞,他终于走出了酒店的大门,重新见到了外面明亮的世界。
他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而此刻,他终于能够探出头来呼吸一口气。
只是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没有从那个房间逃出来,也没有从这场浩劫里得救。
在许多个日日夜夜里,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在其他人正常和他接触玩闹时,他脸色发僵,苍白如纸。
别人都以为他病了,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他病了,病得很严重。
病情的源头,全都是因为那个叫林卓飞的男人。
那个男人,毁掉了他所有的一切。
他的世界,也从那一天开始,为他关上了大门。
从思绪中暂时抽离出来,安意转头看了一眼,好在夜色朦胧,司机也没有打开车灯,因而林卓飞看不清楚他的眼神是怎样的。
他又迅速地垂下,自嘲地想着,只靠着他自己,恐怕无论如何也不能为自己报仇了。
林卓飞的家世背景,怎么可能是他一个学生能对抗的,他也不想连累家人,若是闹得狠了,连父母亲友都会受到波及。
这一点他很早就认清了,所以当初决心告发时,他没有选择安城的律师,而是连夜坐了火车去到了南城,想找那边的律师帮帮忙。
他以为到了那里就不会有卓峰集团的影响,就不会也有人惧怕林卓飞的势力,只是找了好几家,对方一听他的诉求,就神色严肃地把他给打发走了。
最后终于有一家律所的律师肯接待他,可了解了整个案情之后,那位孔律师也只是遗憾和无奈地告诉他,他这样的情况,要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恐怕有些难度,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取证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要是最后无法定罪,还需要承受来自社会和舆论的压力,让他好好考虑清楚。
他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对这样的结果也已经预料清晰了。
来这么一趟,仅仅是因为不甘心。
他失魂落魄地打算离开时,那位孔律师却又拦下他,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再帮他打听打听,如果能多一些途径收集证据,说不定还能有点转机。
两个人都明白这样做意味着什么,极大可能是没有实质性的用处,可却让彼此的心里都燃起了一丝希望。
这丝希望,不是对犯罪人的严惩,而是能让他们有片刻喘息的机会,不至于被这样残酷冰冷的现实压垮。
又等了一天,结果如他们所料,而且更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林家的势力有多强盛,这样的以卵击石,有多不可能。
离开南城的那天,是孔律师送他到的火车站,前者对他似乎有点歉疚,说没能帮上他的忙。
他那个时候眼泪已经在打转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连哭一场的机会都没有。
来时他已经有了极端的想法,要是没有一个结果,他也就不回去了,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去死,也比活着日夜折磨要好的多。
孔律师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什么预感,寸步不离地将他送到了这里了,临行前还认真地告诉他,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会觉得痛苦,只是因为自己太过善良,时间会证明一切,在此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自己。
他重重点了点头,在转身的一刹那,眼泪自眼角滑落,他也没有去抹,直至泪流满面地登上了回程的火车。
等待。
这是孔律师的话在他心里种下的种子。
可到底要等多久,谁也没有告诉他,谁也不能告诉他。
只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即将又要绝望的时候,机会来了。
他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