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是谁?哈哈哈。”那人先是喃喃自语了两声,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我是谁,我是……我是这翡翠手钏的主人,它之所以会出世,就是我一手造成的啊……”
他被萧昀拿去“清洗”了一遍,还给他换了身衣服,整个人算是整整齐齐的,虽然穿的衣服不怎么好,但是也足以看出,他其实是个文质彬彬、长相不俗的年轻人。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当乞丐久了,他身上有一种难以掩去的落拓,反而掩盖住了他的文气。
可能是人处在眼下这个安逸的环境当中,也可能是他自己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不像之前碰到小圆子时那么癫狂,短暂的悲愤之后,他收敛起了自己的悲伤,跟姜微澜行了个礼。
“这位小姐,我本姓苏,名愈,临安六合人士,祖父那一代原本是回民,但后来受战乱,故而迁徙到南方,就此在临安扎下根。因为各种原因,祖上习得一门雕玉识玉的手艺,后来被我父亲发扬光大,开了几间玉器铺子,最鼎盛的时候,一家人搬迁至临安,连总店也都搬了过来。”
他声音低哑,在静谧的卧房当中缓缓盘旋。“小人是家中独子,原本家父是想让小人走经济仕途的,只可惜小人不才,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文章做不出来,读了几年私塾,也就勉强识得几个字罢了。”
“不过还好,可能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吧,小人虽然读书读不得,文章做不来,但总算是在家传手艺上能有几分建树,不仅识玉的本领青出于蓝,玉雕的手艺也为小人挣得几分薄名。让原本就蒸蒸日上的苏家,在临安更加声名鹊起。”
“哈。”他凄然一笑,“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原也是不错的,但是,人生这一世,往往除了天灾还有人祸。天灾尚且可以避免,但是人祸,却是避无可避。”
“小人与一位姑娘自小便有婚约,眼看着年岁渐长,两人都到了婚配的年纪,家母便提出要让未婚妻过门。小人对她珍之重之,自然恨不得早些娶她回家。为表珍重,小人亲赴西境,多番挑选,总算是开了一块玉石,不仅成色上佳,是这些年来绝无仅有,而且个头巨大,世所罕见。”
“小人将那块玉石带回临安,大的调成了一尊翡翠观音像,上面用汉字和梵文分别刻了一篇《观音心经》,送给家母镇宅。剩下的小的,被小人拿去做成了一对翡翠莲花手钏,当做压箱礼,送给了未婚妻。”
“那翡翠莲花手钏,因为是送给心上人,小人用了十足的心思。小人家传有一门技艺,叫做微雕。技艺练到极处,桃核上能刻出亭台楼阁,花鸟人物,连同上千字的文章也都清晰可见。”
“未婚妻自幼身体不好,小人既然是把东西送给她压箱的,就想着要是能从此让她平安喜乐就好了。于是将那些珠子从中剖开成两半,外面雕刻上《金刚经》和《道德经》,中间刻上十八罗汉和十八路天神,打算请这些神佛保佑她。”
经他这么一提醒,姜微澜才留意到,果真那些珠子上面有一条极细的小缝,如果不注意去看,很容易就当成那些字的笔画忽略过去。她数了一下,每一串都是十八颗珠子,随便打开一个,里面是一位宝相庄严的佛陀,虽然东西小,但是神态衣服纤毫毕现,正如苏愈所言。
柳氏居然能这么轻易地就把东西给自己了,姜微澜可不会认为是她大方,很可能是这其中乾坤,柳氏自己都不知道。
否则,即便是她有把握把东西重新拿回来,也不可能给姜微澜。
苏愈见她打开验证,脸上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这诸天神佛请来本来是为了保佑平安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贪心了,承担不起这份福气,非但没有保佑得了她,反而给全家招来了祸患。”
“先是六合县县丞陆达生找上门来,要求我们一家交出那尊观音像,接着就是临安知府宋毅人说我那尊玉石来历不明,还说我曾经出过西域,是西凉人派来的卧底,目的就在于探查我朝机密……”
“哈哈哈,我家从来诚心本分,何曾有过这样的心思?况且,人家就算是要派驻探子,也应该派个位高权重的关键人物来,找我这种人算怎么回事?我到此方知,有些人为了罗织罪名,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苏愈说着说着,可能是想起了伤心事,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小人是家中独子,父母为了保全香火,无奈之下,只能将那尊玉观音交出。可是这就算了,陆达生和宋毅人居然还不满足,看中我家多件玉器,要一起带走。”
“我家本身就是以玉立足,其中多件玉器也不仅仅是我们家的,还有些是其他客人送来请我们家加工的,他们也要拿走。拿走之后,叫我们一家如何在临安立足?”
苏愈说到悲愤之处,原本苍白的脸上一片潮红,他怒道,“而且,宋毅人那个畜生,偶然间看到了我的未婚妻,威逼利诱,以放我出监狱为诱饵,强行……强行霸占了她!”
任何男人想必都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何况还是苏愈的心爱之人。
“可怜我的未婚妻,原本是个弱质女流,却因为我,陷入狼窝……”苏愈摇了摇头,“然而宋毅人并没有放过她。我的未婚妻……在他府上度过一夜之后,便香消玉殒,听收尸的人说,送出来的时候,没有一块好肉……”
饶是姜微澜前世见过不少场面,听他如是说,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有些男人,在床笫之间颇有些不可告人的癖好,但是手段如此下作,行为如此低劣,实在令人发指。
苏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自然,那对翡翠莲花钏就到了宋毅人手上。到了此时,宋毅人和陆达生这两匹豺狼总算是图穷匕见,直接跟我父母说,他们心不诚,居然还想留着那对手钏……宋毅人到我家将我未婚妻的结局告知他们,我父亲当场气死,母亲……母亲气愤之下,触墙自尽……”
苏愈摇了摇头,眼泪顺着脸颊一起流了下来,“我不过是进个监狱,出来之后家中就成了这样……原本我还满心欢喜地准备娶未婚妻回家,谁知道,转眼之间,就家破人亡了……”
“原本宋毅人还想让我死在监牢之中,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半年前临安一场洪水,直接冲垮了监牢,这才让我有了喘息的机会。”
他目光中有着浓重的恨,“我不敢在临安停留,只是回家稍作凭吊之后,便混在流民当中,一路到了京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仇,但是我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哪怕去刺杀去下毒,我也要将宋毅人和陆达生那两个畜生毙于刀下!”
“可怜我父母,当了一辈子的善人,临死了还是家中几个老仆念旧,给了他们一口薄棺,草草收敛。而我的未婚妻……她母族觉得她丢人,竟任由宋毅人将她一床草席放进乱葬岗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