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孤偶遇姜大小姐，见她被流氓纠缠，加之此人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有点儿来历，言行之间，对卫戍营不以为然，孤就出手教训了他一下。”萧昀转过头来看向姜昂之，“后来在巷子口，又遇到了他纠缠着几个流氓，打算回来寻仇。孤后来又将他打退了。”
他看着那个大汉，“怎么？昨天晚上的两场教训，还不够你吃一壶？”
那大汉大概是没有想到萧昀居然说出来就出来了，本来他想的是，这些深闺女子，跟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样，平常老百姓看一眼都不可能。她们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一定不会贸然说出昨天晚上跟男人幽会的事情，自己只需要一个劲儿地把脏水往姜微澜身上泼就行了。
刚才姜微澜死活不肯说那小白脸儿是谁，也印证了他的想法，谁知道，转眼人就来了。
一时之间，他的表情有点儿微妙。
他思忖片刻，冲着萧昀喊道，“喂，小白脸儿，你说是就是？一面之词，焉知你不是她找来的帮手？”
他将萧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一个轻慢的笑容，“也对，你这样的小白脸儿，怕是也只能抱紧人家姜尚书的腿了。要不然，就冲你这模样，一般人家也不肯把女儿嫁给你。”
萧昀掀唇一笑，那笑容莫名有些残忍，只听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那大汉见他如此，不由得一怔。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萧昀并非一般人，因为这身气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但是，戏台已经搭上，他除了继续硬着头皮唱下去，别无他法。因此只能尽可能地把脏水往姜微澜身上泼。
反正，女子跟男子幽会，那女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那大汉将刀扛在肩膀上，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但是你既然跟姜大小姐一起，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更何况，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昨天晚上姜大小姐明明跟我在一起，做尽了夫——”
“啪”！
他话音未落，一道破空之声直冲他面门。这一招来势汹汹，根本就不给他开口辱骂的机会。
萧昀负手而立，漠然说道，“孤说了，你要再污言秽语，就让你好看。”
他瞥了一眼那大汉，“谁说的昨天晚上自有孤跟姜大小姐在一起？君浩——”
萧昀冲着人群中喊了一声，文君浩被他点到名，连忙认命地小跑上来。刚才还不想理会他的萧世子现在需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碰到这种朋友，文君浩除了感叹命不好之外，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他走到姜昂之面前，先是跟他行了个礼，然后才转过身来，对着围观的众人说道，“昨天晚上，的确是我跟世子一起，陪在姜大小姐身边的。”
“女子出门不易，难得出来一趟，倘若因为某些老鼠屎影响了京中盛况，那就不好了。昨天晚上，这人寻衅滋事，被世子打走，为了避免姜大小姐再受骚扰，我和世子便一直陪在她身边，一同的还有另外一个小姐。”
他说得情真意切，连个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至于那突然冒出来的另一位小姐，他遮遮掩掩，完全可以说是为了人家名声着想，一般人也不会多想。
反正高门大户规矩多如牛毛，一般百姓也懒得去追究。
一个人说跟姜微澜在一起，那自然是他们可能有私情，但倘若几个少年男女在一起，那意味就又变了。
少年男女结伴出游，是京中常见的事情，跟男女密会，意义完全不同。
等到文君浩说完，萧昀才不紧不慢地走到那大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今是谁在扰乱视听、玷污清名，一看便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个大汉还沉浸在文君浩“世子”的称呼中没有醒来，等到萧昀来问他，他才恍然大悟一般，问道，“你就是献王世子、征西军少帅？”
如果只是单纯的“献王世子”，可能还没有几个人认识，但是“征西军少帅”五个字一出，场中立刻一片惊呼。
京中百姓，可以不认识献王世子是谁，但是绝对不能不知道征西军少帅是谁。是征西军，在西凉边境筑起一道人墙，是他们，在西凉人的屠刀下，保全了京中百姓的安宁，也是他们，用自己的牺牲，换来数十年的安居乐业。
可以说，在百姓们的心中，征西军已经成为天神一般的人物了。
姜昂之看着这一切，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旁边的姜微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也隐约露出几分担忧来。
她之所以不想将萧昀牵扯进来，就是因为他如今处境不妙，眼下再这么一闹，传到皇帝耳中，怕又是一番波折。
可是波折已生，并不是他们想撤走就能撤走的了。
萧昀对自己的身份不置可否，“你没有资格叫那三个字。”
征西军少帅和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流氓地痞，该相信谁不言而喻。更何况，人家还把证据摆在了面前，那大汉先前口口声声说萧昀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现在看来，真正是一面之词的，是那大汉，不是萧昀。
那大汉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差，居然碰上了萧昀，他一咬牙，眼中神色变换几番，“好，算我运气差，碰上少帅你。我也没有脸面继续活在这世上了，今天是我玷污了姜大小姐的清名，我有罪，我愿意一死以偿！”
说着，他就挥起长刀，朝自己脖子上刎去——
姜微澜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不——”
然而她的一个字还含在唇间没有完全说出来，那把刀上就多了一只手。那只手修长白皙，手上还有几处有着厚茧，一看便是常年习武的人。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众人知觉眼前刀光一闪，那个大汉的刀已经到了萧昀手中。他的膝盖顶着对方的咽喉和肩膀，让他半跪着，再也不能做小动作。
萧昀冷笑一声，抬了抬眉，“你事情败露就寻死，简直是把你背后有人这件事情昭告天下。”
经他这么一说，围观的人又顿时恍然大悟起来。
也对，姜大小姐久居闺阁，出入结交的，都是献王世子和国公之子这样的人，怎么会跟面前这个大汉有什么牵扯呢？两个一看就不是一路人的人，那大汉脑子又没有坏，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要跟姜大小姐过不去？除了他背后有人指使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了。
可是，又是谁会跟姜大小姐有仇怨，甚至恨不得用这种方式，整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众人随着萧昀的目光看上去，只见他盯着柳氏，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柳氏被他的眼神看得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她借着姜昂之，连忙将自己藏起来，不让萧昀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仿佛这样，她才能安全一些。
等到萧昀注意力在那个大汉身上去了，柳氏连忙叫来紫衣，对她耳语了几句，让她偷偷去了。
萧昀只看了柳氏一眼，就又转过头来看向那个大汉，“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指使你的。”
跟在他身边的那群人见势不对，早已经做了鸟兽散，只剩下那大汉一人，在萧昀的威势下苦苦支撑。
萧昀那条腿，好像重有千钧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浑身上下的力气都不由自主地去应对萧昀那条腿了，连说话都打磕巴，“没……没有谁……是我……”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感到肩膀上猛地一松，那大汉顿时感觉到一股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朝他涌来，然而还没有等到他好好感受一下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就听“咔嚓”一声，下巴上传来一阵剧痛——他的下巴被人卸了。
萧昀站起身来，“既然姜大小姐说了要将你移交京兆尹法办，那孤今天就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带着你去见京兆尹。”
他说完，朝姜昂之行了个礼，带着那大汉和文君浩，竟然是亲自朝着京兆尹府的方向走去了。
一场闹剧，总算是用这样还算完美的方式解决了。
姜微澜注视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隐约升起一丝不安来。还没等这丝不安在她心中慢慢扩大，姜微澜就感觉到身侧有一道怨毒的视线紧紧地缠绕着她。
她回头一看，只见柳氏猛地一惊，像是被她吓到了一样。
柳氏的目光还来不及完全收回去，脸上一惯的那副慈母模样也还来不及摆出来，两种完全相悖的表情集中在她脸上，看上去，可笑极了。
虽然可笑，但是偏偏就有人愿意伪装，也有人愿意相信，也不知道是谁更蠢。
姜微澜瞥了她一眼，带着丫鬟转身进了屋子。
姜昂之还在府上，既然遇见了，姜微澜就不可能不跟他打招呼。她走过去打算给姜昂之行礼，没想到才叫了“父亲”两个字，姜昂之就猛地转过身来，冲着她喝道，“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