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微澜如今正在树上。
这里虽然称不上古木参天,但还算茂密,她躲在树丛当中,借着枝丫将自己完全遮住。先前她弃了马车,本来是想着那群黑衣人能够被那匹马引过去,谁知道他们去而复返。
“应当就在这儿附近。”
“马车在不远处找到的,那里已经没人了。她们几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走不远。”
“搜——”
手臂上传来一阵阵锥心般的疼痛,姜微澜靠在树干上,一边要让自己坐好不掉下去,一边还要分出精力来,不让底下的刺客发现她。
果然还是托大了。
虽然比这个更惊险的情况她都经历过,但那是她还有武功在的时候。现在她的武功能干嘛?这里面这么多人,她能打倒一个人都不错了。更别说,人家根本不会给她车轮战的机会。
只能希望,他们搜不到,能赶快离开,而不是在这儿继续耗时间。
然而老天爷仿佛是要跟她故意作对一样,眼看着那些黑衣人搜寻无果,纷纷禀报,“没有!”
“这边也没有!”
“我这边也没有!”
但领头的那个,还是不肯放过她。只听他沉吟片刻,说道,“马车就在这里,人不可能走远,继续搜!”
那些黑衣人得令,转过身又要继续搜查,领头的那个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底下没有,那上面呢?”
姜微澜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弄出什么声响,让对方察觉了。把自己往树叶当中,藏了又藏。
只听下面的那个领头的黑衣人说道,“往树上搜,不要放过一个地方!”
得了他的令,那些黑衣人纷纷仰头朝树上看来,姜微澜藏身的地方还算是枝繁叶茂,加上刚才她趁着这些黑衣人离开,又往上蹿了蹿,一时之间,倒也不是那么容易发现她。
一个黑衣人像是闻到了什么,在她藏身的那颗树下不住地嗅着。姜微澜的心,那一瞬间好像被一根线提着一样,稍微一松,便能摔个四分五裂。
不要……不要嗅了……她身上的血腥味儿,藏不住……
而且,好死不死,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刚才她不注意,有几滴血,落到了树干和树叶上!
不要……
老天爷并没有听见她的祈求,底下搜索的那个黑衣人眼前一亮,一把将那片带有她血迹的叶子摘了下来,“大人——”
姜微澜扣住头簪,正要射出去,然而,只听“咻”地一声,有一支箭,比她来得更快。
直取咽喉。
那个黑衣人,后面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只见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从远处骑着马,冲了过来。他身后雾气缭绕,仿佛有千军万马一般。他一上来,就操起一把大刀,连割两名黑衣人的咽喉。领头的那个见是他来了,眼睛变幻几番,最终一挥手,身边的黑衣人跟着他一起,训练有素地离开了。
是他啊……
姜微澜见到萧昀来了,心中一松,再也扶不住树干,整个人直接从上面掉了下来。
眼见那些黑衣人离开了,萧昀还来不及去查探周围的情况,就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想也没想,轻轻在马背上一踏,人陡然拔高,纵身过去,一把将姜微澜抱紧了怀中。
她满头冷汗,手臂上全是鲜血,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萧昀看到那张苍白的脸时,心中不由得一紧。
真轻。
这是姜微澜入他怀中,萧昀第一个反应。
她是真的很轻,轻得好像一片羽毛一样,没有半分重量,萧昀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怀中这个,不是人,而是什么山精魑魅。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轻呢?
他将姜微澜放下,带着她坐到地上,让她靠着自己怀中,粗粗地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还好,除了手臂上的箭伤,就没有其他地方有伤了。但是……萧昀一怔,见她晕过去了,右手还死死地握着什么东西,他伸出手,用力将姜微澜的右手给掰开了。
“哐当”一声,是枚簪子。
即便是晕过去了,她也都还扣着簪子。她这是打算干什么?难不成,自己不过来,她就打算带着这枚簪子去跟人家拼命吗?
萧昀也不知道是该说她可笑还是天真,他看了一眼因为没有簪子,头发散乱的姜微澜,见那枚簪子重新拿起来,放在衣服上擦了擦,笨手笨脚地给她挽了个髻——还是男式的,等做完这些,他才将姜微澜的另一只手放平了。
上面还有一支箭,没能来得及拔出来,萧昀从怀中掏出一根手帕,和一瓶金疮药,将姜微澜的袖子,缓缓地抽了上来。
她肌肤雪白,尤其是在此刻幽微的光线当中,越发显出一种白净。不知道为什么,萧昀看着那半截手臂,居然觉得有些热。
他暗骂了自己一句“禽兽”,用手帕将她的手臂扎紧,然后猛地拔掉了那支箭——
“啊!”
怀中人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轻呼声,萧昀连忙给她敷上金疮药,那药下去,姜微澜又忍不住轻呼道,“痛……”
她声音低低的,好像小兽一般。
萧昀本来是想让她“痛就忍着”的,然而一抬眼,就看到姜微澜脸色苍白地靠在树上,浓密的睫毛上面全是濡湿,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她从来没有这么柔弱过,即便是她平常不声不响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娇弱得想让人忍不住抱抱她,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给她。
只要她不痛了,即便是让自己把整个人世交给她,也在所不惜。
到了嘴边的斥责声被萧昀硬生生地咽下去了,后面的话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说了出来,“知道痛还要逞强?要是我今天没能赶到,你难不成打算带着你那根簪子出去跟刺客打吗?三脚猫功夫还不知道藏拙,到哪儿哪儿显摆——忍……痛就叫出来,别把舌头咬了,等下你舌头上可没有办法上药。”
萧昀可是从来没有的话多,姜微澜也听到了,她靠在树上,任由萧昀给她包扎伤口,脸上浮现出一个不太走心的笑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萧昀心中猛地一跳,虽然明知道这个人满口谎话,就没有几句真话可以听,然而他的心,还是漏了一拍。
他抬起头来,入眼就见姜微澜带着一副一惯有的虚情假意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他将伤口包扎好,一脸冷漠地对姜微澜说道,“姜大小姐,你还有心情说笑,看样子伤得也不是很厉害,那等下你自己走回去吧!”
话是如此,然而手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像是生怕碰到她的伤口一样。
那药敷上去,冰冰凉凉的,让姜微澜立刻也不那么痛了。她精神好了一些,唇边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怎么?世子是觉得,你来不了吗?”
萧昀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来不了了,但是承认,又感觉好像落入了姜微澜的圈套一样。怎么做都是不对的,他干脆闭了嘴,一把将姜微澜抱起,把她放在马上,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姜微澜失血过多,整个人都没有力气,软软地倒在萧昀的怀中。所幸现在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长期混迹于军营,少数情况下想不起来人还分男女,另一个骨子里自由散漫,有些时候也不太在意这个,加上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因此倒好像都忘记了,“避嫌”两个字,应该怎么写。
姜微澜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目养神,“你既然都来了,那王妃那边,应该没事情吧?”
萧昀一听这个就没好气,“要你逞强?”
想到之前他说自己三脚猫的功夫也到处显摆,虽然听上去是有些不中听,但是考虑到其中掩不住的关心,姜微澜还是不打算跟他计较了。
那就应该是没事了,毕竟,如果献王妃真的有事的话,萧昀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她顿了顿,又说道,“这次是谁要对付你?”
萧昀:“你受伤了能不能消停点儿?”
好吧,看样子,萧昀是不想提这件事情。
姜微澜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刚才我晕的迷迷糊糊的,隐约间听到你在骂谁‘禽兽’?你在说谁啊?”这个话题,总不敏感了吧?而且姜微澜总感觉,萧昀好像在骂她。
萧昀:“……闭嘴。”
姜微澜闭嘴了。
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姜微澜又跟他说话,侧头过来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想来是惊惧之下,又耗费了那么多的体力,支撑不住了。
萧昀看着那张苍白得好像快要透明的脸,正要把她重新放在前面,想了想,却又有点儿舍不得。
他端详了一阵那张脸,抿了抿唇,小声说道,“谢谢你。”
不管怎样,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她都是为了救自己母亲才这么做的,这句“谢谢”,她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