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梁其实在早先多少年的时候,也多少是有一点商人身上的那种冷酷无情唯利是图,但是这些到了张擎季死的时候,便已经淡化了许多,因为那件事情,张启梁多少受到了一些心灵上面的震动,对于张启梁来说,自己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很多东西就算是想求,也是过了正青春年少应该奋斗的年纪,总是觉得有那么几分的力不从心,而那其他的一些并不想求的东西,都是原本想求的,但是现在已经得到了,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很多对于权力的渴求已经转化为了承担自己之前所赚得的这些权力的责任了。
张启梁清楚得很,最近几年,有一些圈子里面和他同样年纪同一个世代起家做大但是忽然歇气消失的人,都是因为到了应当有一股责任知觉的年纪,却完全没有承担责任的这份心思,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还要做大做大,而且也不肯将手里的那点权力放给下面的人,甚至是自己的至亲儿女。
这种事情发生得太多了,都不用去赘述了,当年的张启梁对于这种事情多少还存着几分的恻隐之心,但是到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根本就不用去考虑的怜悯,张启梁知道,人如果真的失去了怜悯之心的话,那一并失去的东西就太多了,很多东西根本就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或者是用其他什么来代替。
所以对于张启梁而言,这其实也是个两难的抉择,在这件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他甚至是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他曾经想过,自己已经荣华半生沉浮半世了,就这样失去一半的财富和权力,然后好好地将原本的公司交给张果,让她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做下去,不要那么多的财富和权力,不去奢求那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原本可能转眼间就变成断瓦残垣的事物,就这样守着够用的财富,不要去寻求过多的盈余,说不定,也挺好的。
但是于微澜拿着这个新企划出现了,对于张启梁来说,这个新企划在一定程度上其实动摇了他的感情,他在拿到的瞬间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实施这个看起来绝妙的东西,对于张启梁来说,这半辈子的荣辱都已经过去了,他现在站在很高的地方,站在一个被万众人的眼光盯着不动的地方,没有他的目光,就有她的目光,从头到尾,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活在别人的监视当中,因为你有了那么多的财富,你就应当为人所妒忌,就应当为人所憎恨,让人的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你,让你一点点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可是张启梁自己的想法是自己的,就算是他一个人有了那样的想法,那也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他的人生经历是他的,可是公司却并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就算不用去考虑哪些失去工作了之后还是有机会跳槽去别的地方的员工们,也要考虑的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女儿,这个唯一的宝贝,他的掌上明珠,被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儿,一个根本就经不起什么风雨的孩子,是彻头彻尾的温室当中的花朵。
换成是多少年前的张启梁的话,可能还不会存在那么多的恻隐之心,但是现在的张启梁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果断的中年人了,丧子之痛让他的生命里出现了多少顾忌,这种痛苦并非是属于失去那个人独有的一种痛,这种痛苦实质上是双份的,不仅仅是那个精明能干阳光帅气的儿子,更是生下了这个孩子的那个女人。
张启梁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个孩子,忽然感觉自己的思绪回到了很久之前,又一下子跳跃到了很久之后。
感觉这两个孩子就像是亲生的姐妹一样,按照张果的性格的话,可能真的会和自己的兄弟姐妹这么相处,但是他努力地想要回想一些东西,回想起当初张擎季还在的时候,张果和她哥哥的一些相处的细节,在家的时候的一些往事。
但是什么都没有,似乎记忆是被清除了的硬盘,剩下的只有回收站里面的删除资料,其他的一切东西,都是不存在的。
张启梁感觉到了后悔,这种后悔是由心而发的,从很多年以前的一个下午而来,似乎又是从很多年以前的一个晚上而来,那都是他们兄妹所诞生的时候。
他的记忆如此零碎而稀薄,不过都是因为自己那个时候真的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在家里认真地陪一陪孩子,所有的时间,都被他用去做当时自己理所应当认为的“大事情”去了。
张启梁觉得难受,很多事情不是不能够去后悔,而是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后悔,所以谈到“后悔”这个词语的时候,他多少会抱有些许的踟蹰。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世人眼中的成功人士,张启梁怎么会后悔呢?
在人们的眼中,他会后悔的事情,不过就是这个合同签错了那个生意谈错了,而这些错误的原因都是因为少赚了些钱罢了。
但是张启梁心里是门儿清的,很多事情他自己不说,但是自己心里清楚得不得了。
可是心里头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在行动上面补过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张启梁的这些往昔岁月,很可惜,就是根本没有办法补过的过去了。
办公室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愤一点都没有被缓解下来,不管是张果还是于微澜,就算是表面上两个人之间已经开始存在着妥协了,但是实际上,互相心里面的那股想要将对方杀掉的恨意根本就不能掩饰,就连空气当中也似乎是染上了仇恨的恶臭,让人觉得很恶心。
“那你就签字吧。”
张果仍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她的计划走,她怎能不理所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应该得到的,她只不过是使了些手段罢了,而这些手段在她看来,可能压根儿就算不上是什么手段,只不过是从别人那儿拿到本应该属于她的东西的方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