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她的胃像火烧了一般的痛。她用力的蜷缩着,身体弯成弓型,消瘦的脊背如容满的弦,低低的呜咽,低低的呻吟,而后,用力的咬住被角。
直到冒了凌晨四点,冒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胃里翻江倒海似的,她甚至来不及到卫生间,就趴在床头呕吐起来。
胃里吐空了,犹不止,又呕出了一点血。眼泪顺着眼角大滴大滴的落。
怎么一个胃溃疡,严重到这个地步?
她虚脱的倒在床上,一夜未眠,隔天去了医院。她就坐在医院的长廊的椅子上等化验单,初春了,还不合时宜的穿着那身厚重的黑色羽绒服。
就这么一件羽绒服,从冬天穿到了春天。还是冷,她佝偻着背,把手插进口袋里。这两个月来,疼痛就没怎么歇过。
原先吃药还有用,现在吃药也没用了,也许,胃病重了,她听人说过,胃溃疡严重的话,要开刀的。她想到自己的脸,实在怕了刀子,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进医院……
等了一个多小时,护士终于拿了小本子叫了她。
出了医院的时候,天上下了飘了一点小雨,冷雨寒风,雨不停,她又没伞,索性就坐在医院里面等雨停。
她将那化验单拿在手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捏紧了,揉乱了,再慢慢的展开,小心翼翼的叠成了一个方块揣进了口袋里。
有点饿,可她什么都不想吃。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到处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像死亡的味道。想到“死亡”这个词的时候,她僵硬的笑了笑。
“顾烟,是顾烟对吧?”路远穿着一身病服手指着她,惊喜道。
“是我。路远。”她朝他微笑。她又见到路远了,她很高兴,重逢向来是件美好的事情。当然,和穆长祁的重逢大约是个例外。
“你生什么病?”她问。
“我?慢粒白血病。”他摸摸头,嬉皮笑脸的,看不出多大的病态和哀伤,“就那个最近上映的电影《我不是药神》里头说的那个病。”
“我没看。不太清楚。”她老实道。慢粒白血病,她只听过白血病,很严重,会死。
“那,你有时间吗?哪天,我们一起去看。听说好多人哭了。我也想去看。不知道我这个真正的病人会不会哭。”路远向她发出邀约。
她偏过头,看路远眸子里是轻快和明媚。一个病人活成这个样子,真好。她迟疑的点头,“那明天吧。明天晚上。”
“好。”路远点头,又问,“顾烟你呢,为什么来医院?”
“我……”她苍茫的望着外头,雨还是那样,似乎怎么也下不完,天色也暗了,“我就是犯了一点儿胃病。”
她跟路远告别的时候雨已经下的小了,舍不得打出租车,她便冒着雨跑到了车站。背后,路远望着她,摸摸头喃喃道,“傻子吗,没伞可以找我借啊。”
她打了哆嗦,距离家门口十步远的时候才发现穆长祁正靠在墙上,挺拔的个子透射出颀长的阴影。他的双腿修长,交错着,手指头夹着一根烟,抬手吸了一口,听到脚步声,扭过脖子望着她。
“顾烟。”
依旧那样浑厚好听的声音。
她顿了顿,当做没看见,匆匆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
手臂横了过来,穆长祁道,“跟我过来。”
顾烟没有惯常的笑,眸子里暗暗的,“太晚了,穆总,我要回家休息了。”
“废什么话,给我出来。”穆长祁一把将她从门前推了出去,习惯的命令,不耐烦的语气。
她踉跄了两步,勉力站稳。
穆长祁欲伸的手又收了回来,轻轻的咳了一声,“跟我来。”
“穆总……”她还想说什么,穆长祁已经拽着她就上了车。锁上车门,又道,“安全带。”
她伸手系安全带,手指发白,微微的发抖。
路上,街灯昏黄,这个小镇是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尸体,看似完好无整,实则没有生机。
顾烟下了车,鼻子轻轻的嗅了嗅,嗅到了一股空气中腐烂的味道。
她一抬头是一家高级餐厅。
腐烂,大约是错觉。
“进去吧。”穆长祁说。
“我这打扮不合适。”她的头发上还有水,羽绒服也脏脏的,外头湿湿的。她透过窗户看到餐厅高级的布艺沙发,退了脚步。
“那就先买一套衣服。”穆长祁重新将她推进了车里。
“我没有钱。买不起。”
“我给你买。”穆长祁脱口而出。
她侧目瞧穆长祁的轮廓,这话不像穆长祁说出口的,穆长祁,你能别这样折磨我了吗?
是不是到了现场,挑最贵的又让我自己掏钱,看我的狼狈?
就像很多年前的一次聚餐,他把大家召集起来,然后回过头,对着她,“顾烟,听说你作文得了省一等奖,还有奖金,这顿你请吧。”
“是啊,顾烟,你得奖了。”
“顾烟,恭喜,恭喜。那这顿让你破费了。”
“……”
其余人都跟着穆长祁附和。
她窘迫的捏了捏衣角,奖金是有,就五百块,这一顿下去,她恐怕都付不起。她笑了笑,厚着脸皮,舔着脸,“要不然,我请大家吃小区的麻辣烫吧,挺好吃的。”
谁都知道小区麻辣烫是最廉价的东西。
大家面面相觑撇撇嘴,嘀嘀咕咕的议论着。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想着,大概没有比我脸皮更厚的女生了。
穆长祁走到她跟前,“不想请就直说。我们不会怪罪你。”贪财小气的顾烟。
“我……”她犹犹豫豫的,又一鼓作气的,“大家放开了吃,我刚才开玩笑的。哈哈。”
那顿饭吃了一千多,包括她两个月的生活费全都贴了进去。后来,她就吃了两个月的泡面。
果然,穆长祁将她带进了商场,对着店员直接道,“给她选一件好看的大衣。”
“不用了。我不要。”她小声拒绝。
店员却还热情的跟她介绍,“这是我们店里到的春季最新款,小姐,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很合适。”
好看?
她抬起头,露出可怖的疤痕,凉薄的笑,“你说的我这张脸好看?你看看,谁都知道我是个丑女人,我是天底下最丑最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