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接连下了好几日,这日终于停了下来。
暖阳照耀着地上厚厚的积雪,积雪逐渐消融,幻化成清透的流水。
流水随着沟渠哗啦啦流动,是那样清澈透亮。
夏知秋在床边看得出神,索性开了门走了出去,小院的水渠最是蜿蜒好看,她看着看着,忍不住便伸手去摸了摸。
刺骨的冰凉刹那间从手指传来,直直凉进心窝里。但是,她却有些贪恋那样的清凉,仿佛世间最纯洁的流水,流过手指时,便连手指,也觉得被洗涤得不染尘土。
不如……
她突然眼睛一亮,底下头去,双手捧起清澈的雪水,轻轻往脸上浇去。
这一幕被赶来的晓雯撞了个正着,她远远看见时,已是大惊失色,赶忙飞步跑过来,一把将夏知秋的手打掉,“公主您这是做什么?雪水如此冰凉,怎可浇在脸上,若是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她一边责备,一边掏出手巾赶忙帮夏知秋擦脸。
化雪的天气本就比下雪时更寒凉,夏知秋一时贪玩,连雪貂斗篷也没披一件,就跑了出来。这会儿又玩了水,双手已然冻红。
晓雯见了越发心疼,也就越止不住唠叨。
许是有些时日不见的缘故,这次晓雯重回她身边,夏知秋明显感觉到,晓雯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了转变。
变得……嗯……
夏知秋想了想,朋友两个字突然从她心底冒出来。
她当即确认,是啊,晓雯似乎待她不像之前那般冷漠,对她日常照料明显要比之前,多了分真心。
想到这里,夏知秋对她的一通唠叨,也觉得很是好听,于是连连认错讨饶。
“是,是,雯姐姐说的是。”
晓雯见她态度良好,一脸乖巧样,终于不忍心,皱了皱眉头,作了罢,“好了,快些回房暖暖身子吧。”
说着,她忙揽过夏知秋的肩膀,半引半推地将她往屋里带,两人走了几步,她才突然想起来找公主是另有其事,于是连忙说道:“公主,险些忘了同你说。王夫人来了,正在前厅等您召见呢!”
夏知秋一听白平来了,本就愉悦的心情又添了重兴奋。
“是吗?白姐姐来了啊,我这就去。”说着,拔腿就准备往前厅奔去。
“公主!”晓雯一把将她拽回来,提醒道:“公主,你还是先回房暖一暖,换件衣裳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嫌弃的目光打量着夏知秋。
因着连天雨雪纷飞,夏知秋不曾出过寝殿,寝殿又炭火燎燎,夏知秋便只穿着舒适的睡裙。
似乎……
确实不宜见客!
虽然……白姐姐也算客……
夏知秋这才意识到,于是撇了撇嘴嘴,乖乖朝寝殿走去。
当她真动起来,远比晓雯要快许多。晓雯只一个眨眼,她早已窜出去八步远。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停下,转过头来吩咐晓雯道:“前厅太冷,让白姐姐久等可不好。烦请雯姐姐去一趟,领她到我寝殿来吧。”
说罢,一闪身,便不见了。
晓雯摊了摊手,折身朝前厅去了。
自不二下葬之日起,连天的大雪,白平都在府中静休。今日见风雪渐停,想着阿元失踪一事,心中始终放不下,赶忙便叫人驾了马车来。
“王夫人,公主在寝殿备了热茶,请您过去。”
她在前厅坐了没多久,夏知秋身旁伺候的大丫鬟就来了,同她招呼道。
“有劳晓雯姑娘了!”
她浅浅回了个礼,忙跟了上去。从前厅穿过长廊和中院,她认出了几个熟人。原就是伺候夏知秋的,后面因着刺客下毒谋害公主一事,他们全被柴叶习下了牢。
后来柴叶习砍了刺客的脑袋,又狠狠打了一批人,剩下几个干干净净……或者该说隶属柴叶习差遣的几个,得到恩典,又重回了琅轩殿。
白平在府中早有听闻,但此刻亲眼见到这些人,却突然之间悟清楚了另一件事。
柴叶习抓了人,又挑着放了人。证明他定是将事情始末查得清清楚楚。可是,那个刺客定然不是他砍头那一个!
会是谁呢?
她一边走着,一边闷头细想。不知不觉间,走在她前头的晓雯已经停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险些撞上。
“王夫人,到了!您请!”晓雯见她走神,连忙出身提醒。
这才避免二人撞个正着。白平赶紧赔了个笑,侧着身子推门进了殿。
“公主。”
她独自进的殿,晓雯并未跟随,转身走了,想是退下安排茶点去了。
她唤了一声,但无人回应,于是她又往前走了走,堂中铺着小木桌和坐垫,一壶热茶正滚滚烧着,茶香气扑鼻而来。
她走过去,又探头找了找,唤道:“公主……”
“啊!白姐姐来了。”
这时,夏知秋才屏风后探出头来。只探了个头,手上似乎还在动作。白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夏知秋原来还在整理衣裳。
白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道:“臣妇莫不是扰了公主清梦?”言外之意便是说她,竟贪睡到此刻?
夏知秋穿戴整齐,走近前来,紧挨在她旁边坐下,脑袋靠过去,嬉笑道:“可不是,白姐姐你来得可不是时候呢!”
白平知她在玩笑,也为她如今面对自己更无保留而欣喜,于是也配合,立马起身,作势要离去,“既如此,臣妇这便退下!”
夏知秋见状,赶忙抱着她的小腿,将她拖了回来,“啊呀!白姐姐,伦家与你玩笑呢!我这可是每天盼星星盼月亮,才终于把你盼来了,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说着,她连忙倾着身子去倒热茶,嘻嘻笑道:“来来来,白姐姐,快尝尝柴叶习这两日呈上来的冬茶。”
一番笑闹这才渐渐停息。
“这茶入口苦,回味甘,浓香绕鼻,倒也算得上上品。”白平细细品过浅口,点评倒是认真。
夏知秋笑了笑,又点了点头。但未在冬茶身上再多探讨,而是打量着白平,忽然微微浅笑着说道:“白姐姐今日看着,气色好了许多。”
白平楞了楞,嘴角带着久病初愈般的笑意,回道:“嗯,斯人已去,世人再多为难,不过徒添烦扰罢了。”
夏知秋当下明了,于是也笑开了,转而取笑道:“这话……可是王大人说的?”说罢,装作伤心的样子,掩面泣道:“看来还是王大人说的话白姐姐才能听得进去呢!”
白平知她有心将自己带得更活跃,于是也不气恼,只白了她一眼,“公主今日可又是吃了里木?怎地闻着莫名地酸?”
她原是与夏知秋取笑,但话一出口,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另一件事。
她脸色立刻变了许多,拉住夏知秋的手腕,求证地问道:“知秋,我且问你,你晨起饮食里木水的习惯,这琅轩殿上下有几人知晓?”
夏知秋见她脸色突变,问的又是这个问题,立马反应过来,她想追究的是当日下毒之人,于是也敛了神色,细细回想着,扳着手指数了数,“屋里常进出的两个丫鬟……小厨房里专门伺候的厨娘……”最后总结道:“约莫不超过五人。”
白平立时追问:“阿元可知?”
夏知秋点了点头,但立刻又为阿元辩解,“知是知的,但不会是她。”
白平见她如此护着阿元,心头却越发笃定。之前的所有疑云就此解开。
为何柴叶习在放出自己之前,先放了阿元出狱。且阿元出狱在,只单单与白平打了个照面,随后便消失无踪,前后不出两个时辰,
阿元去了何处?
此事是否是与柴叶习有关?
她闷头想了想,忽然又抬头,问夏知秋道:“近几日,柴叶习待你,可有变化?”
夏知秋原是没注意,可她这一问,她脑子里自然便反应出几个小细节来,于是缓缓点了点头,“说起来,倒真有些变化……”
“可是变得越发没有规矩了?”
夏知秋皱眉,点了点头,“与往日相比,确有那么一些时候……”
但,又不光是偶有逾矩。夏知秋隐约察觉,柴叶习待自己,似乎要比往常更亲密,这种亲密背后分明有着异样的企图,让夏知秋很是不悦。
夏知秋在三月阁那样的环境成长,对于诸如此类的事情,也是司空见惯。
但柴叶习突如其来的转变,还是让她难以相信,便不确定,这些是否仅仅只是错觉。
于是默默按下了,并未同白平细说。
白平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叮嘱道:“柴叶习狼子野心,如今怕是连狐狸尾巴也不愿意再藏了。你今后与他相处,可要格外当心才是。”
多余的话,白平再没说。
但她心中,对今日发生之事,已是万分明确。
下毒之人,想是那阿元无疑。
此事柴叶习定然查了出来,但他按下不表,先是放阿元回来与夏知秋道别,接着……
她想了想,心道:想来那阿元,此刻定然已成孤魂野鬼。
柴叶习隐着将阿元杀害,如此费尽心力,想来除了顾忌夏知秋袒护阿元,更多的……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