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回到荷秋殿以后,他关上门在屋里跟刘公公说了很久的话,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刘德全从荷秋殿出来以后一直忙忙叨叨的忙到深夜。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便颁了赫连奕秋的圣旨,周将军的女儿周柒柒被册封为太子妃,择良日完婚。庄琪儿被册封为贵妃,特别的说明了若是赫连奕秋驾崩,则会作为太妃去往太庙为尼。
大约在一个月以后吧,今年深秋的风比起往年来说格外的凉,格外的刺骨。
赫连奕秋近日的身体好像也是渐渐好了起来,每天醒过来的时间也变的长了,精神也好了很多,还能自己下床走走了。
但是对朝中的种种事物他都基本上全部交给赫连罗诚在处理。
这天的太阳很温暖,赫连奕秋每天都会在最暖和的时候出来坐在荷秋殿门口,今天轮到的这两个小公公举着那幅画已经从中午到下午很久了。
即使手臂已经酸痛了,还是不敢吱一声,只能咬着牙强撑着,就这样直到太阳已经快要西下的时候,他沉沉的睡去了,刘公公才过来让他们放下来。
第二天一早,太阳渐渐的透过厚重的窗户打在冰冷的地上。
赫连奕秋看着这样的天气,很早以前的一个决定油然出现在脑海里。
过来一会赫连罗诚来请安的时候,就对他说自己想要上山去看看。
而他的提议无疑得到了赫连罗诚和刘德全的一致反对,以他现在的身体确实不适合上山,加上现在已经是秋风过境,风吹在身上也凉意正生,不论怎么说都实在是不合适。
但他还是一直坚持,甚至在荷秋殿大发脾气,就像妈妈不让出去玩的小孩一样,砸东西不吃饭,拖着羸弱的身体怒吼着。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赫连罗诚只能答应他,但是前提是自己必须要亲自陪他去,赫连奕秋拒绝了好几次之后没办法最终还是答应了。
晌午刚过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到山脚下了,赫连奕秋非要从马车上下来自己走上去。
他对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刘公公说,“当年我第一次带她出来,就是来到这座山,我跟她说我喜欢山,更喜欢秋天的山,她笑着对我说她也会喜欢的。”
刘公公跟在身后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上前紧紧扶着他,“陛下,小心脚下。”
“是啊,现在我也已经老了,想起以前的时候,我都能背着她上山下山,现在自己上山还需要你们扶着,哎,老了……”他无奈的摇着头。
“陛下创下如此宏图大业,长谣百姓安居乐业,陛下可谓是功德圆满啊。如今身体只不过是有些小的病症并没有大碍的。”
“德全啊,你要是这样聊天的话,朕就不跟你聊天了,太没劲。”他转过身来,假装怒视的看着他。
刘德全尴尬的笑着,“老奴惶恐。”
“人越老越怀旧,我最近总是会想起她,想起以前的种种,也总是会想起大哥,也忽然发现了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我们兄弟三人居然都喜欢了她。”
刘德全面不改色的看着四周,“陛下糊涂了,是兄弟二人吧!”谨慎的说。
“是你糊涂了吧,明明是兄弟三人啊!”赫连奕秋倒是一点不避嫌。
“陛下不必感伤,看太子殿下如今遇事沉稳,都是多亏了陛下多年来的教导啊。”
“有时候我也觉得他真的跟小时候的我很像的,所以很多时候我也有些担心他,担心他如我一般鲁莽冲动。”
“看的出来太子殿下很多时候还是比较冷静的。”
“是啊,他确实在有些地方还是像他母亲的。”
“陛下就不要多愁善感了,老奴觉得太子是继承了您和其母妃的所有优点,可谓是完美了,陛下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以前父亲将要离开的时候,絮絮叨叨的交代了我很多,当时我还觉得他真是老了,话变的那么多,现在我才明白人真正要离开的时候,最愿意絮叨的就是最放心不下的。
我近日总是有些害怕,害怕我走了以后,他会像当初的我一样,孤独,当他有一天发现整个朝堂上的人基本没有真心帮他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见身后的刘德全半天不回话,赫连奕秋急忙回身想要说说他,却看到身后扶着自己的红了眼眶的赫连罗诚。
“孩儿啊,你何时来的,父皇竟没有感觉。”赫连奕秋略显尴尬的先开口。
“孩儿刚刚处理完了事情,立刻便跟了上来,见父皇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跟刘公公说着,便没有打扰。”赫连罗诚镇定了情绪,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说着。
“哎呀,人老了就爱絮叨两句,要是有你不爱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父皇对儿臣的谆谆教诲,一直使儿臣不断向前,儿臣感激还来不及呢!”赫连罗诚告诉自己不能哭,使劲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罗诚啊,父皇也是总想着跟你单独聊聊,看来今天就是这个机会了。”说着他拉着赫连罗诚扶着自己的那只手。
“父皇——。”赫连罗诚一时有些语塞。
不知不觉间赫连罗诚和赫连奕秋已经到达半山腰的亭子里,“父皇来,坐下慢慢说。”
急忙赶来的丫鬟们陆续摆上茶点,随后便纷纷退下了,亭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父皇,儿臣发现最近您总是有些感伤啊!”
“人老了总是这样的,会变的唠叨,说过的话总想再说,其实自己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了。”
“儿臣想问问父皇,为何非要今日来这山上?”
“因为——一个约定!”他没有回头,只是环顾着四周,想要找找跟曾经的记忆有关的地方,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跟那个她?”
“对,跟她的一个约定。”
“原来父皇还是个……”
“情种?是吗?”赫连奕秋见赫连罗诚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无奈的笑着。
赫连罗诚没有再回话,赫连奕秋尝了一口面前的茶,“其实为父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痴情。”
“父皇可不可以跟儿臣讲一下你们的故事?儿臣真的很好奇!”
“你应该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吧?!”
“儿臣只知道她是靖荷府的大小姐,与父皇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之后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赫连罗诚明显就是有什么知道的没有说出来。
“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说吧!”赫连奕秋放下手中那杯已经不热的茶,摊着手淡然的笑着。
“从七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四岁的她,那时的我正因为家族原因陷入在沉沉的恐惧和憎恨中。
是她,带给了我很多快乐,后来我们相互陪伴,互相鼓励,一起经历了十年最美好的时光。
当时的我们都以为我们会得到皇帝的赐婚,会这样一直美满的生活下去。”
他闭着眼睛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当时的美好,突然他的脸色就变了。
“那,后来呢?”赫连罗诚似乎对他们的事情很感兴趣。
“后来朝廷上发生了一系列的剧变,再后来父亲便带着大军叛出了洛云,而我在家族和她之前选择了放弃她。
自此开始我们便一次又一次的阴差阳错,也许当时我选择了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我和她此生无缘,但这份羁绊却让我此生都放不开!”
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他再次说起的时候,还是面带着惋惜和痛苦。
“所以父皇总是觉得愧对她,所以才一直惴惴不安的?”赫连罗诚疑问的说。
“其实很多人觉得我此时的不管是怀念也好,还是惦念也罢。
都只是我内心对她的自责,愧疚,对这段感情的惋惜,但我想告诉你不是的,是爱。
是因为我爱她,这些年我从未停止爱她。”
“可是——”赫连罗诚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
“因为爱她,所以我自卑,我不敢去找她,害怕她的责怪,害怕看到她委屈的表情。
后来她独自留在洛云的日子过的并不好,靖荷府遭逢剧变,是你爷爷害了她的父亲,我更不敢去见她。
后来她被赐婚给了莫枫,我去找过她,却亲耳听见她说,此生最恨的人就是我。”
赫连奕秋的表情痛苦极了,赫连罗诚以为他只是在回忆往事,却不知是身体的病症导致的他疼痛难忍。
“父皇,现在依然还觉得遗憾吗?”
“纵使我深情,奈何抵不过命运的嘲弄!”赫连奕秋略显无奈的惆怅着。
“父皇不是总说,世事无常吗,别太在意了!”
“是啊,世事无常,我也已经老了,又何必再去追忆不可能回去的往昔呢!”赫连奕秋长叹一口气感叹到。
“罗诚,帝王之路,步步艰险安,父皇不求你做什么扬名天下的贤君,只求你至少做一个明君,别被小人蒙蔽。
朝堂上的人我已经给你换的差不多了,只要你用心经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为父要提醒你的,就是我们和大漠新签订的协议必须遵守。”
赫连奕秋忽然收起刚才的惆怅面色也变的严肃了起来。
“儿臣谨记在心。”赫连罗诚作揖到。
“你下山去吧,我还有话想跟刘德全说。”
“是,儿臣告退。”赫连罗诚带着不安的心情离开了,却最终还是没能迈开脚步,停在了半山腰。
“刘德全,我可能要走了。”
“陛下不要这样说,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用安慰我,我什么都知道。”随着赫连奕秋绵绵不绝的感慨,太阳已经渐渐的药落山了。
“陛下!”刘德全跪倒在地,哭诉着。
“我要走了,所以不能让任何会威胁到罗诚的人活着,我活了这么久,忽然发现其实你才是陪伴我最久的人,可正因为如此你才是最不能留下的——”
赫连奕秋的语气中带着愧疚也充满着惋惜。
“老奴明白!”刘德全却显得大义凛然,许是他早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吧。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赫连奕秋的眼眶也随之变得红红的,君王的道路是孤独的,即使你是我曾最信任的人,但你也是对我最有威胁的人。
“你出来吧,我知道你没走!”赫连奕秋扔下手中的刀,掏出手帕擦了擦溅在手上和衣领上的血。
“父皇怎知儿臣没有离去?”赫连罗诚也不再躲躲藏藏。
“哈哈哈,人老心不老啊!”说着从桌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圣旨递给了赫连罗诚。
“今日看到的一切你都要铭记在心,这将是你君王生涯中很重要的一堂课。”
“现在你下山去吧,过两个时辰也就是天黑之前来接我就可以了。”赫连奕秋站起身看着这山。
“父皇,您?”赫连罗诚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我没事的,只是想独自在此处回忆往昔而已!”赫连奕秋无奈的回答着赫连罗诚基本猜透的质疑。
“那好,儿臣过一个时辰来接父皇下山。”说完不等赫连奕秋做反驳,便起身离开了。
赫连奕秋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忽然嘴角扯出一抹淡然的笑。
太阳已经懒洋洋的挂在了半山腰,赫连奕秋看着这过境的秋风,还有踩在脚底沙沙作响的落叶,一切都好像回到了那个午后,只是他的身边从没有再出现过她。
他仰天长笑,忽然觉得轻松,““命运啊,这奇妙的东西,当初我若反抗了,你又能奈我何呢!可是当初懦弱的我却选择了相信命运,不知是命运太可笑还是我太可笑。”
随后伴随着一声苦笑,纵身一跃葬身于此。
他完成了她想要在这里在秋天离开的愿望,去另一个世界寻找她了。
但他依旧是带着忐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原谅自己,但这都不重要了,当他鼓起勇气跳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被原谅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