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嫂,什么事?”
冷凌峙问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的紧张是前所未有的,他仿佛猜出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而且这话一定不是自己乐于听见的。
果不其然,陈嫂带着哭腔的声音磕磕绊绊的撞入了他的耳内。
“少爷,夫人她、她进医院了……她的病症又发作了,这一次太厉害……您快过来吧!”
冷凌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语气也跟着慌张起来。
“在哪家医院?!”
“市中心医院。您快些来吧,夫人她恐怕、恐怕……”
“恐怕撑不住”这样的话,陈嫂到底没敢说出口,而这头,冷凌峙已经挂断了电话,连私人司机也来不及通知,就急匆匆地上了一辆的士。
冷家大宅内,吃过早餐的冷峻和两个孙女寒暄了几句,便出门去会老友。
而冷潇潇更不喜欢单独和慕烟待在同一栋屋檐下,等老爷子一走,她也换上一身精致淑女的打扮,心情愉悦的离开了。
一时间,除了后院内的管家和厨房里忙活的张嫂,空荡荡的宅子里只剩下她这么一个小主人。
慕烟环顾一圈熟悉的家具和客厅,随后进了卧室拖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
这时,乔姨正从院子里进来,乍一看慕烟这架势,忙不迭问道:“小小姐,您这是去哪儿?”
早已准备好说辞的慕烟镇定如常,淡淡的开口:“麻烦乔姨告诉爷爷,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这几天,我想去二婶那里住一阵。”
乔姨一脸的狐疑,可小姐发了话,她这个做佣人的也不好多嘴,何况,昨天看见二少夫人和小小姐特别聊得来,搞不好她们俩人早已约定好。
乔姨张了张嘴,皱眉一脸为难的看了看慕烟,最后只得让开了身子。
“那……小小姐路上注意安全。”
慕烟微微点头,绕开她松下一口气。
碰见的幸亏不是张嫂和管家他们,那俩人谨慎得多,如果听到她这样的借口,绝不会让她就此敷衍过去,搞不好会亲自打电话给爷爷询问,到时候又有扯出一百个理由来圆谎。
步履匆忙的离开冷宅大院,趁着乔姨还没有反应过来转而告诉其他人的时候,慕烟便拦住一辆从门口经过的出租车,直奔机场而去。
今天真算是她的幸运日,平时,这座远在近郊的别墅门前很少有车辆经过的。
等慕烟上了车,便掏出手机拨通方芳的电话,然而好一阵的忙音之后,依旧没有人接听。
怎么回事,难道二婶还没有起来?
可是昨天和她约好了时间,今天就要道别了啊。
慕烟的心里升起一股惴惴不安,不过,即使这样,也没能阻挡她离开的决心。
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机场,一大清早,场馆内的人群并不多,而慕烟站在此地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朝办理登机处走去。
此时此刻,她所不知道的是,她亲爱的二婶正在死亡线上挣扎。
“我们已经尽力了,但尊夫人的身体实在太弱,常年的病体已经消耗了身体所有的机能……”
办公室里,冷凌峙不可置信的听着医生最后的交待,怒不可遏的打断了对方的话。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让芳芳平安无事!”
医生和周围的几个教授都无奈的摇头。
“冷先生,不是我们不想救,实在是……能够让尊夫人的身体延续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冷凌峙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陈嫂在门口轻轻开口:“少爷,夫人让您过去。”
余下的愤怒在冷凌峙的胸腔里积压了下去,他狠狠瞪了办公室里的医生们一眼,快步走向病房。
一进门,方芳就朝冷凌峙缓缓露出一个恬静而温雅的笑,一如他们当年初见。
冷凌峙被这笑容晃了眼,心中更为悲恸。
他明白,妻子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如意,最近的几次更是大病了几场。
这个冬天,恐怕无法熬过。
“凌峙。”床上的女人穿着昨晚还未褪下的睡衣,还算合身,显得并不那么形销骨立,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熬不过这一次病症的发作了。
听见妻子的轻唤,冷凌峙忙坐在床头,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似乎是很久没有关注她的身体了,竟然不知道她的手会这样消瘦,再一想到这段时间为了自己膨胀的野心,根本一次也没有好好打量过妻子。
嘴里说着爱她,为她着想,可实际行动呢?
“凌峙,不要怪医生,他们能让我最后再睁开眼看看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也很感谢他们。”
方芳的话让冷凌峙心中一阵抽痛,他沉着脸道:“什么最后,不要胡说八道!”
“我也想骗一骗自己,希望能够多陪你一段时间,可惜,这身体实在不争气。”方芳无奈的握了握丈夫的手,眼中满是不甘,“凌峙,我……我不和你离婚。”
冷凌峙浑身一僵,霎时懊悔不迭。
他昨天的所作所为是人干的吗?居然没有好好珍惜妻子的最后一天,反而是与她吵架,还说出了那样令她痛彻心扉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老婆,我不会和你离婚,我们永远不分开!”
方芳的脸上再一次绽放笑容,轻声开口:“对不起,嫁给你之后从来没有为你分担过烦恼,只知道一昧的索取,让你一个人奋斗,很辛苦吧……”
一向以阴狠为著称的冷凌峙,在这一刻忽然红了眼眶。
“我不辛苦,只要想到回家有你等着我,干什么我都不会觉得辛苦。”
方芳的眼睛也迅速红了起来:“傻瓜,我从来不希望你争取那些,什么地位、金钱,我都不要,只想要你多陪一陪我……昨天的计划,你真的要继续下去吗?”
妻子猛地把话头一转,令冷凌峙怔了怔。
他原本没有放弃的打算,可是现在,即使他得手了又有什么意义?他最珍爱的人即将离他而去!
“我……”
没等他掂量好怎么回应,方芳忽然坐起身,抓着丈夫的手猛地收紧。
“就当是我的遗言,凌峙,放过烟烟吧,我把她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不希望她卷入这些是是非非里,只愿她平安喜乐,求求你答应我……咳咳!”
冷凌峙呼吸一滞,他的妻子居然对他用到了“求”这个字眼。
听见方芳猛烈的咳嗽,眼下,就算她提再过分的要求,他也会一口答应!
“好,我答应你,绝不会动她!”
听到冷凌峙的保障,方芳忽然全身一软,躺回了病床上。
“……凌峙,我走以后,你就把我忘了吧。你还这么年轻,找一个合心意的女孩,继续过下去,我也会在九泉之下也瞑目的。”
冷凌峙悲伤的看着她:“你胡说什么,我今生今世只有你这一个妻子!”
方芳却摇头:“不行,你听话,忘了我吧……去找一个你喜欢的女人,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她一定要对你好,比我对你更好……”
渐渐虚弱的声音到最后没有了生息,而方芳的眼睛也已经缓缓闭上,脸上没有痛苦,亦没有遗憾,而是一派安宁,嘴角甚至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对于她而言,今生能在去世之前看见爱人,就已经了无牵挂。
冷凌峙握着妻子没有什么温度的手心,试图将自己掌中的温暖传递给她,可惜,床上的女人再也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芳芳,芳芳,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冷凌峙埋下了一向高傲的头颅,伏在病床前痛哭不止。
在半敞的病房门口,冷凌霄这才带着冷老爷子进入了房间。
他们俩一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就前脚加后脚的赶了过来,只不过还没有进病房,就看见刚才方芳离开的那一幕,谁也不忍打扰他们最后的相叙,直到女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的好儿媳……”
此刻,冷峻也不由得红了眼眶,看见儿子这样悲恸,他的心也跟着揪紧。
冷凌霄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冷凌峙微耸的肩头,声色也有几分黯然。
“二哥,节哀顺变。”
虽然冷凌霄对这个二嫂没有过多的亲情,可方芳一直以来对慕烟的呵护,他都看在眼里,如今人去了,他不免也会伤感一下。
何况,最令他意外的是,印象中狡诈而诡谲的二哥居然是如此重情的人,因为二嫂的离开彻底崩溃的模样,也让他有些微的动容。
冷凌峙忽然抬头,看着已经逝去的妻子,嘴里念叨着:“过了今天,我以为过了今天……”
这时,他口袋里的电话忽然不合时宜的响起。
冷凌峙缓缓放开妻子的手,他已经答应过方芳不再陷慕烟于危机之中,别的承诺他都可以出尔反尔,唯有对妻子的保证,他从来不会食。
冷凌峙深深地看了一眼方芳,而后走出病房,而冷峻和冷凌霄则开始为方芳办理各种手续,总之,不能让冷家的亲眷继续孤伶伶的待在医院。
另一头,已经坐上飞机的慕烟将电话关机,只给方芳发去了道别信息,随即,便满怀着对异国的憧憬和紧张,第一次离开了养育她多年的故土。